資治通鑒
《資治通鑒》翻譯·秦紀一 昭襄王五十二年(丙午、前255)
秦紀一秦昭襄王五十二年(丙午,公元前255年)
[1]河東守王稽坐與諸侯通,棄市。
應侯日以不懌。
王臨朝而歎,應侯請其故。
王曰:「今武安君死,而鄭安平、王稽等皆畔,內無良將而外多敵國,吾是以憂!」應侯懼,不知所出。
[1]河東郡郡守王稽因犯通敵罪被判斬棄於市。
應侯范睢為此悶悶不樂。
昭襄王嬴稷在坐朝治事時發聲長歎,范睢詢問其緣故。
昭襄王說:「現在武安君白起已死,鄭安平、王稽等又都背叛了,國家內無良將,外卻有許多敵國,我因此而憂慮!」范睢頗為恐懼,想不出用什麼辦法。
燕客蔡澤聞之,西入秦,先使人宣言於應侯曰:「蔡澤,天下雄辯之士;彼見王,必困君而奪君之位。」
應侯怒,使人召之。
蔡澤見應侯,禮又倨。
應侯不快,因讓之曰:「子宣言欲代我相,請聞其說。」
蔡澤曰:「吁,君何見之晚也!夫四時之序,成功者去。
君獨不見夫秦之商君、楚之吳起、越之大夫種,何足願與?」
應侯謬曰:「何為不可!此三子者,義之至也,忠之盡也。
君子有殺身以成名,死無所恨。」
蔡澤曰:「夫人立功,豈不期於成全邪!身名俱全者,上也;名可法而身死者,次也;名辱而身全者,下也。
夫商君、吳起、大夫種,其為人臣盡忠致功,則可願矣。
閎夭、周公,豈不亦忠且聖乎!三子之可願,孰與閎夭、周公哉?」
應侯曰:「善。」
蔡澤曰:「然則君之主厚舊故,不倍功臣,孰與孝公、楚王、越王?」
曰:「未知何如。」
蔡澤曰:「君之功能孰與三子?」
曰:「不若。」
蔡澤曰:「然則君身不退,患恐甚於三子矣。
語曰:「日中則移,月滿則虧。」
進退嬴縮,與時變化,聖人之道也。
今君之怨已讎而德已報,意欲至矣而無變計,竊為君危之!」應侯遂延以為上客,因薦於王。
王召與語,大悅,拜為客卿。
應侯因謝病免。
王新悅蔡澤計畫,遂以為相國。
澤為相數月,免。
燕國的客卿蔡澤聽說了這件事,便向西進入秦國,先讓人向范睢揚言說:「蔡澤是天下能言善辯之士,他一見到秦王,就必會使您為難,進而奪取您的位置。」
范睢很生氣,遣人召蔡澤來見。
蔡澤進見時態度傲慢不敬,使范睢大為不快,因此斥責他說:「你揚言要取代我做秦國的相國,那就讓我聽聽你的根據。」
蔡澤說:「吁,您見事何其遲啊!四個季節按春生、夏長、秋實、冬藏的次序,各完成它的功能而轉換下去。
您難道沒有看到秦國的商鞅、楚國的吳起、越國的文種的下場嗎?這有什麼值得羨慕的呢?」
范睢筆意辯駁說:「有什麼不可以的!這三個人的表現是節義的準則,忠誠的典範呀!君子可以殺身成名,並且死而無憾。」
蔡澤說:「人們要建功立業,怎麼會不期望著功成名就、全身而退呢!身命與功名都能保全的,是上等的願望;功名可以為後人景仰傚法而身命卻已失去的,就次一等了;聲名蒙受恥辱而自身得以苟全的,便是最下一等的了。
商鞅、吳起、文種,他們作為臣子竭盡全力忠於君主取得了功名,這是可以為人仰慕的。
但是閎夭、周公不也是既忠心耿耿又道德高尚、智慧過人嗎!從君臣關係上說,那三人雖然令人仰慕,可又哪裡比得上閎夭、周公啊?」
范睢說:「是啊。」
蔡澤說:「如此說來,您的國君在篤念舊情、不背棄有功之臣這點上能與秦孝公、楚悼王、越王哪一個相比呢?」
范睢說:「我不知道能不能比。」
蔡澤說:「那麼您與商鞅等三人相比,誰的功績更大呢?」
范睢說:「我不如他們。」
蔡澤說:「這樣的話,如果您還不引退,將遇到的災禍恐怕要比那三位更嚴重了。
俗話說:「太陽升到中天就要偏斜而西,月亮圓滿了即會漸見虧缺。」
進退伸縮,隨時勢的變化進行調整以求適應,是聖人的法則。
現在您仇也報了,恩也報了,心願完全得到滿足卻還不作變化的打算,我私下裡為您擔憂!」范睢於是將蔡澤奉為上賓,並把他推薦給昭襄王。
秦王召見蔡澤,與他交談,十分喜一愛一他,便授與他客卿的職位。
范睢隨即以生病為借口辭去了相國之職。
昭襄王一開始就讚賞蔡澤的計策,便任命他為相國。
但蔡澤任相國幾個月後,即被免職。
[2]楚春申君以荀卿為蘭陵令。
荀卿者,趙人,名況,嘗與臨武君論兵於趙孝成王之前。
王曰:「請問兵要。」
臨武君對曰:「上得天時,下得地利,觀敵之變動,後之發,先之至,此用兵之要術也。」
荀卿曰:「不然。
臣所聞古之道,凡用兵攻戰之本,在乎一民。
弓矢不調,則羿不能以中;六馬不和,則造父不能以致遠;士民不親附,則湯、武不能以必勝也。
故善附民者,是乃善崑用兵者也。
故兵要在乎附民而已。」
臨武君曰:「不然。
兵之所貴者勢利也,所行者變詐也。
善用兵者感忽悠暗,莫知所從出;孫、吳用之,無敵於天下,豈必待附民哉!」荀卿曰:「不然。
臣之所道,仁人之兵,王者之志也。
君之所貴,權謀勢利也。
仁人之兵,不可詐也。
彼可詐者,怠慢者也,露袒者也,君臣上下之間滑然有離德者也。
故以桀詐桀,猶巧拙有幸焉。
以桀詐堯,譬之以一卵一投石,以指橈沸,若赴水火,入焉焦沒耳。
故仁人之兵,上下一心,三軍同力;臣之於君也,下之於上也,若子之事父,弟之事兄,若手臂之捍頭目而覆胸腹也。
詐而襲之,與先驚而後擊之,一也。
且仁人用十里之國則將有百里之聽,用百里之國則將有千里之聽,用千里之國則將有四海之聽,必將聰明警戒,和傅而一。
故仁人之兵,聚則成卒,散則成列,延則若莫邪之長刃,嬰之者斷;兌則若莫邪之利鋒,當之者潰;圜居而方止,則若盤石然,觸之者角摧而退耳。
且夫暴國之君,將誰與至哉?彼其所與至者,必其民也。
其民之親我歡若父母,其好我芬若椒蘭;彼反顧其上則若灼黥,若仇讎;人之情,雖桀、跖,豈有肯為其所惡,賊其所好者哉!是猶使人之子孫自賊其父母也。
彼必將來告,夫又何可詐也!筆仁人用,國日明,諸侯先順者安,後順者危,敵之者削,反之者亡。
《詩》曰:「武王載發,有虔秉鉞,如火烈烈,則莫我敢遏,」此之謂也。」
[2]楚國春申君黃歇任用荀卿為蘭陵縣令。
荀卿是趙國人,名況,曾經與臨武君在趙國國君孝成王趙丹面前辯論用兵之道。
孝成王說:「請問什麼是用兵的要旨?」
臨武君回答道:「上得天時,下得地利,觀察敵人的變化動向,比敵人後發兵而先到達,這即是用兵的關鍵方略。」
荀況說:「不是這樣。
我所聽說的古人用兵的道理是,用兵攻戰的根本,在於統一百姓。
弓與箭不協調,就是善射的后羿也不能射中目標;六匹馬不協力一致,即便善御的造父也無法將馬車趕往遠方;士人與百姓不和親附國君,即是商湯、周武王也不能有必勝的把握。
因此,善於使百姓歸附的人,才是善於用兵的人。
所以用兵的要領在於使百姓依附。」
臨武君說:「並非如此。
用兵所重視的是形勢要有利,行動要講究詭詐多變。
善用兵的人,行一事疾速、隱蔽,沒有人料得到他會從哪裡出動。
孫武、吳起採用這種戰術,天下無敵,不見得一定要依靠百姓的歸附啊!」荀況說:「不對。
我所說的,是仁人的用兵之道和要統治天下的帝王的志向。
您所看重的是權術、謀略、形勢、利害。
則仁人用的兵,是不能欺詐的。
能夠施用欺騙之術對付的,是那些驕傲輕慢的軍隊、疲憊衰弱的軍隊,以及君與臣、上級與下屬之間不和相互離心離德的軍隊。
因此用夏桀的詐術對付夏桀,還有使巧成功或使拙失敗的可能。
而用夏桀的騙計去對付堯,就如同拿雞蛋擲石頭,把手指伸進滾水中攪動,如同投身到水火之中,不是被燒焦,便是被淹死。
故而仁人的軍隊,上下一條心,三軍同出力;臣子對國君,下屬對上級,猶如兒子侍奉父親,弟弟侍奉哥哥,猶如用手臂保護頭顱、眼睛、胸膛和腹部。
這樣的軍隊,用欺詐之術去襲擊它,與先驚動了它而後才去攻擊它,是一回事。
況且,仁人若統治著十里的國家,他的耳目將布及百里,若統治著百里的國家,他的耳目便將布及千里,若統治著千里的國家,他的耳目就會遍及天下,這樣,他必將耳聰目明、機警而有戒備,和眾如一。
因此仁人的軍隊,集結起來即為一支支百人的部隊,分散開時即成戰陣行列;延長伸展好似莫邪寶劍的長刃,碰上的即被斬斷;短兵一精一銳彷彿莫邪寶劍的利鋒,遇到的即被瓦解;安營紮寨穩如磐石,頂撞它的,角即遭摧折而退卻。
再說那暴虐國家的君主,他所依靠的是什麼呢?只能是他的百姓。
而他的百姓一愛一我就如同一愛一他的父母,喜歡我就如同喜歡芬芳的椒蘭;反之,想起他的君主好似畏懼遭受燒灼黥刑,好似面對不共戴天的仇敵一般。
人之常情,即便是夏桀、盜跖,也不會為他所厭惡的人去殘害他所喜一愛一的人!這就猶如讓人的子孫去殺害自己的父母,是根本不可能的。
如此,百姓一定會前來告發君主,那又有什麼詐術可施呢!所以,由仁人治理國家,國家將日益強盛,各諸侯國先來歸順的則得到安定,後來依附的即遭遇危難;相對抗的將被削弱,進行反叛的即遭滅亡。
《詩經》所謂「商湯豎一起大旗,誠敬地握著斧鉞,勢如熊熊烈火,誰敢把我阻攔?」
正是說的這種情況。」
孝成王、臨武君曰:「善。
請問王者之兵,設何道,何行而可?」
荀卿曰:「凡君賢者其國治,君不能者其國亂;隆禮貴義者其國治,簡禮賤義者其國亂。
治者強,亂者弱,是強弱之本也。
上足則下可用也;上不足則下不可崑用也。
下可用則強,下不可用則弱,是強弱之常也。
齊人隆技擊,其技也,得一首者則賜贖錙金,無本賞矣。
是事小敵毳,則偷可用也;事大敵堅,則渙焉離耳;若飛鳥然,傾側反覆無日,是亡國之兵也,兵莫弱是矣,是其去賃市傭而戰之幾矣。
魏氏之武卒,以度取之;衣三屬之甲,一操一十二石之一弩一,負矢五十個,置戈其上,冠胄帶劍,贏三日之糧,日中而趨百里;中試則復其戶,利其田宅。
是其氣力數年而衰,而復利未可奪也,改造則不易周也,是故地雖大,其稅必寡,是危國之兵也。
秦人,其生民也狹隘,其使民也酷烈,劫之以勢,隱之以厄,忸之以慶賞,鰍之以刑罰,使民所以要利於上者,非斗無由也。
使以功賞相長,五甲首而隸五家,是最為眾強長久之道。
故四世有勝,非幸也,數也。
故齊之技擊不可以遇魏之武卒,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銳士,秦之銳士不可以當桓、文之節制,桓、文之節制不可以當湯、武之仁義,有遇之者,若以焦熬投石焉。
兼是數國者,皆干賞蹈利之兵也,傭徒鬻賣之道也;未有貴上安制綦節之理也。
諸侯有能微妙之以節,則作而兼殆之耳。
故招延募選,隆勢詐,上功利,是漸之也。
禮義教化,是齊之也。
故以詐遇詐,猶有巧拙焉;以詐遇齊,譬之猶以錐刀墮泰山也。
故湯、武之誅桀、紂也,拱挹指麾,而強一暴之國莫不趨使,誅桀、紂若誅獨夫。
故《泰誓》曰:「獨夫紂,」此之謂也。
故兵大齊則制天下,小齊則治鄰敵。
若夫招延募選,隆勢詐,上功利之兵,則勝不勝無常,代翕代張,代存代亡,相為雌雄耳。
夫是謂之盜兵,君子不由也。」
孝成王、臨武君說:「對啊。
那麼請問君王用兵,應該建立什麼教令、如何行動才好呢?」
荀況答道:「總的說來,君王賢明的,國家就太平;君王無能的,國家就混亂;推崇禮教、尊重仁義的,國家就治理得好,荒廢禮教、鄙視仁義的,國家就動盪不安。
秩序井然的國家便強大,綱紀紊亂的國家便衰弱,這即是強與弱的根本所在。
君王的言行足以為人敬慕,百姓才可接受驅使,君王的言行不能為人景仰,百姓也就不會服從召喚。
百姓可供驅使的,國家就強大,百姓不服調遣的,國家就衰弱,這即是強與弱的常理所在。
齊國人重視兵家的技巧技擊,施展技擊之術,斬獲一顆人頭的,由官方賜八兩金換回,不是有功同受賞。
這樣的軍隊遇到弱小的敵人,還可湊合著應付;一旦面對強大的敵軍,就會渙然離散,如同天上的飛鳥,漫天穿行無拘無束,往返無常。
這是亡國之軍,沒有比這種軍隊更衰弱的了,它與招募一群受僱傭的市井小人去作戰相差無幾。
魏國按照一定的標準選拔武勇的士兵。
擇取時,讓兵士披掛上全副鎧甲,拉開十二石重的強弓,身背五十支利箭,手持戈,頭戴盔,腰佩劍,攜帶三天的食糧,每日急行軍一百里。
達到這個標準的便為武勇之卒,即可被免除徭役,並分得較好的田地和住宅。
但是這些士兵的氣力幾年後便開始衰退,而分配給他們的利益卻無法再行剝奪,即使改換辦法也不容易做得周全。
故而,魏國的疆土雖大,稅收卻必定不多。
這樣的軍隊便是危害國家的軍隊了。
秦國,百姓生計困窘,國家的刑罰卻非常嚴酷,君王借此威勢脅迫百姓出戰,讓他們隱蔽於險惡的地勢,戰勝了就給以獎賞,使他們對此習以為常,而戰敗了便處以刑罰,使他們為此受到箝制,這樣一來,百姓要想從上面獲得什麼好處,除了與敵拚殺外,沒有別的出路。
功勞和賞賜成正比例增長,只要斬獲五個甲士的頭,即可役使鄉里的五家,這就是秦國比其他國家強大穩固的原因。
所以,秦國得以四代相沿不衰,並非僥倖,而是有其必然一性一的。
故此齊國善技擊術的軍隊無法抵抗魏國擇勇武士兵的軍隊,魏國擇勇武士兵的軍隊無法抵抗秦國一精一銳、進取的軍隊;而秦國一精一銳的士兵卻不能抵擋齊桓公、晉文公約束有方的軍隊,齊桓公、晉文公約束有方的士兵又不能抵擋商湯、周武王的仁義的軍隊,一旦遇上了,勢必如用薄脆的東西去打石頭,觸之即碎。
況且那幾個國家培養的都是爭求賞賜、追逐利益的將領和士兵,他們就如同雇工靠出賣自己的力氣掙錢那樣,毫無敬一愛一國君,願為國君拚死效力,安於制度約束,嚴守忠孝仁義的氣節、情一操一。
諸侯中如果有哪一個能夠一精一盡仁義之道,便可起而兼併那幾個國家,使它們陷入危急的境地。
故在那幾個國家中,招募或選拔士兵,推重威勢和變詐,崇尚論功行賞,漸漸染成了習俗。
但只有尊奉禮義教化,才能使全國上下一心,一精一誠一團一結。
所以用詐術對付欺詐成俗的國家,還有巧拙之別;而若用詐術對付萬眾一心的國家,就猶如拿小刀去毀壞泰山了。
所以商湯、周武王誅滅夏桀、商紂王時,從容指揮軍隊,強一暴的國家卻都無不臣服,甘受驅使,誅殺夏桀、商紂王,即如誅殺眾叛親離之人一般。
《尚書·泰誓》崑中所說的「獨夫紂」,就是這個意思。
因此軍隊齊心協力、眾志成城,當可掌握天下;軍隊尚能一團一結合作,當可懲治臨近的敵國。
至於那些徵召、募選士兵,推重威勢詐變,崇尚論功行賞的軍隊,則或勝或敗,變化無常;有時收縮,有時擴張,有時生存,有時滅亡,強弱不定。
這樣的軍隊可稱作盜賊之兵,而君子是不會這樣用兵的。」
孝成王、臨武君曰:「善。
請問為將。」
荀卿曰:「知莫大於棄疑,行莫大於無過,事莫大於無悔;事至無悔而止矣,不可必也。
故制號政令,欲嚴以威;慶賞刑罰,欲必以信;處捨收藏,欲周以固;徙舉進退,欲安以重,欲疾以速;窺敵觀變,欲潛以深,欲伍以參;遇敵決戰,必行吾所明,無行吾所疑;夫是之謂六術。
無慾將而惡廢,無怠勝而忘敗,無威內而輕外,無見其利而不顧其害,凡慮事欲熟而用財欲泰,夫是之謂五權。
將所以不受命於主有三:可殺而不可使處不完,可殺而不可使擊不勝,可殺而不可使欺百姓,夫是之謂三至。
凡受命於主而行三軍,三軍既定,百官得序,群物皆正,則主不能喜,敵不能怒,夫是之謂至臣。
慮必先事而申之以敬,慎終如始,始終如一,夫是之謂大吉。
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,其敗也必在慢之。
故敬勝怠則吉,怠勝敬則滅;計勝欲則從,欲勝計則凶。
戰如守,行如戰,有功如幸。
敬謀無曠,敬事無曠,敬吏無曠,敬眾無曠,敬敵無曠,夫是之謂五無曠。
慎行此六術、五權、三至,而處之以恭敬、無曠,夫是之謂天下之將,則通於神明矣。」
孝成王、臨武君說:「對啊。
那麼還請問做將領的道理。」
荀況說:「謀慮最關鍵的是拋棄成敗不明的謀劃,行動最重要的是不產生過失,做事最關鍵的是不後悔;事情做到沒有反悔就可以了,不必一定要追求盡善盡美。
所以制定號令法規,要嚴厲、威重;賞功罰過,要堅決執行、遵守信義;營壘、輜重,要周密、嚴固;遷移、發動、前進、後退,要謹慎穩重,快速敏捷;探測敵情、觀察敵人的變化,要行動機密,混入敵方將士之中;與敵軍遭遇,進行決戰,一定要打有把握的仗,不打無把握的仗。
這些稱為「六術」。
不要為保住自己將領的職位和權力而放棄自己取勝的策略,去遷就迎一合君王的主張;不要因急於勝利而忘記還有失敗的可能;不要對內威懾,而對外輕敵;不要見到利益而不顧忌它的害處;考慮問題要仔細周詳而使用錢財要慷慨寬裕。
這些稱為「五權」。
此外,將領在三種情況下不接受君主的命令:可以殺死他,但不可令他率軍進入絕境;可以殺死他,但不可令他率軍攻打無法取勝的敵人;可以殺死他,但不可令他率軍去欺凌百姓。
這些稱為「三至」。
將領接受君主命令後即調動三軍,三軍各自到位,百官井然有序,各項事務均安排停當、納入正軌,此時即便君主獎之也不能使之喜悅,敵人激之也不能使之憤怒。
這樣的將領是最善於治軍的將領。
行一事前必先深思熟慮,步步慎重,而且自始至終謹慎如一,這即叫作「大吉」。
總之,各項事業,如果獲得成功,必定是由於嚴肅對待這項事業;如果造成失敗,必定是由於輕視這項事業。
因此,嚴肅勝過懈怠,便能取得勝利,懈怠勝過嚴肅,便將自取滅亡;謀劃勝過欲一望,就事事順利,欲一望勝過謀劃,就會遭遇不幸。
作戰如同守備一樣,行動如同作戰一樣,獲得成功則看作是僥倖取得。
嚴肅制訂謀略,不可廢止;嚴肅處理事務,不可廢止;嚴肅對待下屬,不可廢止;嚴肅對待兵眾,不可廢止;嚴肅對待敵人,不可廢止,這些稱為「五不廢」。
謹慎地奉行以上「六術」、「五權」、「三至」,並恪守嚴肅不廢止的原則,這樣的將領便是天下無人能及的將領,便是可以上通神明的了。」
臨武君曰:「善。
請問王者之軍制。」
荀卿曰:「將死鼓,御死轡,百吏死職,士大夫死行列。
聞鼓聲而進,聞金聲而退。
順命為上,有功次之。
令不進而進,猶令不退而退也,其罪惟均。
不殺老弱,不獵禾稼,服者不禽,格者不赦,奔命者不獲。
凡誅,非誅其百姓也,誅其亂百姓者也。
百姓有捍其賊,則是亦賊也。
以其順刃者生,刃者死,奔命者貢。
微子開封於宋,曹觸龍斷於軍,商之服民,所以養生之者無異周人,故近者歌謳而樂之,遠者竭蹶而趨之,無幽閒辟陋之國,莫不趨使而安樂之,四海之內若一家,通達之屬莫不從服,夫是之謂人師。
《詩》曰:「自西自東,自南自北,無思不服。」
此之謂也。
王者有誅而無戰,城守不攻,兵格不擊,敵上下相喜則慶之,不屠城,不潛軍,不留眾,師不越時,故亂者樂其政,不安其上,欲其至也。」
臨武君曰:「善。」
臨武君說:「有道理。
那麼請問聖明君王的軍制又該怎樣。」
荀況說:「崑將領建旗擊鼓號令三軍,至死也不棄鼓奔逃;御手駕戰車,至死也不放鬆韁繩;百官恪守職責,至死也不離開崗位;大夫盡心效力,死於戰陣行列。
軍隊聽到鼓聲即前進,聽到鉦聲即後退,服從命令是最主要的,建功還在其次。
命令不准前進而前進,猶如命令禁止後退而還要後退一樣,罪過是相等的。
不殘殺老弱,不踐踏莊稼,不追捕不戰而退的人,不赦免相拒頑抗的人,不俘獲跑來歸順的人。
該誅殺時,誅殺的不是百姓,而是禍害百姓的人。
但百姓中如果有保護敵人的,那麼他也就成為敵人了。
所以,不戰而退的人生,相拒頑抗的人死,跑來歸順的人則被獻給統帥。
微子啟因多次規勸商紂王,後歸順周王而受封為宋國國君,專門諂諛紂王的曹觸龍被處以軍中重刑,歸附於周天子的商朝人待遇與周朝百姓沒有區別,故而近處的人唱著歌歡樂地頌揚周天子,遠方的人跌跌撞撞地前來投奔周天子。
此外,不論是多麼邊遠荒僻鄙陋的國家,周天子也派人去關照,讓百姓安居樂業,以至四海之內如同一家,周王朝恩威所能達到的屬國,沒有不服從、歸順的。
這樣的君王即叫作「人師」,即為人表率的人。
《詩經》說:「自西自東,自南自北,無思不服。」
就是指的這個。
聖明君王的軍隊施行懲處而不挑一起戰爭,固守城池而不發動進攻,與敵對陣作戰而不先行出擊,敵人上一上一下一下喜悅歡欣就慶賀,並且不洗劫屠戮敵方的城鎮,不偷襲無防備的敵人,不使將士們長久地滯留在外,軍隊出動作戰不超越計劃的時間,如此,便使混亂國家的百姓都喜歡這種施政方式,而不安心於受自己國君的統治,希望這種君王的軍隊到來。」
臨武君說:「你說的不錯。」
陳囂問荀卿曰:「先生議兵,常以仁義為本,仁者一愛一人,義者循理,然則又何以兵為?凡所為有兵者,為爭奪也。」
荀卿曰:「非汝所知也。
彼仁者一愛一人,一愛一人,故惡人之害之也;義者循理,循理,故惡人之亂之也。
彼兵者,所以禁暴除害也,非爭奪也。」
陳囂問荀況說:「您議論用兵之道,總是以仁義為根本,而仁者一愛一人,義者遵循情理,既然如此又怎麼用兵打仗呢?一切用兵之事都是為了爭奪、攻伐啊。」
荀況說:「並非像你所理解的這樣。
所謂仁者一愛一人,正因為一愛一人,才憎惡害人的人;義者遵循情理,正因為循理,才憎惡反叛、作亂的人。
所以,用兵的目的在於禁暴除害,而不是為了爭奪、攻伐。」
[3]燕孝王薨,子喜立。
[3]燕國燕孝王去世,子姬喜繼位。
[4]周民東亡。
秦人取其寶器,遷西周公於狐之聚。
[4]周王朝的百姓向東逃亡。
秦國人奪取了周王朝的寶鼎重器,並將西周文公姬咎遷移到狐之聚。
[5]楚王遷魯於莒而取其地。
[5]楚國考烈王將魯國國君遷到莒地,奪取了魯國的封地。
五十三年(丁未、前254)
五十三年(丁未,公元前254年)
[1]伐魏,取吳城。
韓王入朝。
魏舉國聽令。
[1]秦國將領率軍討伐魏國,攻佔了吳城。
韓國國君前來朝見昭襄王。
魏國全國聽從秦王的號令。
五十四年(戊申、前253)
五十四年(戊申,公元前253年)
[1]王郊見上帝於雍。
[1]昭襄王在雍城南郊祭祀上帝。
[2]楚遷於鉅陽。
[2]楚國遷都至鉅陽。
五十五年(己酉、前252)
五十五年(己酉,公元前252年)
[1]衛懷君朝於魏,魏人執而殺之;更立其弟,是為元君。
元君,魏婿也。
[1]衛國衛懷君到魏國都城大梁朝見魏王,魏國人將他抓住殺了,另立他的弟弟為衛國國君,是為元君。
而元君是魏王的女婿。
五十六年(庚戌、前251)
五十六年(庚戌,公元前251年)
[1]秋,王薨,孝文王立。
尊唐八子為唐太后,以子楚為太子。
趙人奉子楚妻子歸之。
韓王衰入吊祠。
[1]秋季,秦昭襄王去世,子嬴柱繼位,是為孝文王。
孝文王尊奉生母唐八子為唐太后,立子嬴異人為太子。
於是,趙國人便將嬴異人的妻子兒女送回秦國。
韓國國君則穿著喪服來到秦國,入殯宮弔唁祭奠昭襄王。
[2]燕王喜使栗腹約歡於趙,以五百金為趙王酒。
反而言於燕王曰:「趙壯者皆死長平,其孤未壯,可伐也。」
王召昌國君樂問之,對曰:「趙四戰之國,其民習兵,不可。」
王曰「吾以五而伐一。」
對曰:「不可。」
王怒。
群臣皆以為可,乃發二千乘,栗腹將而攻,卿秦攻代。
將渠曰:「與人通關約交,以五百金飲人之王,使者報而攻之,不祥;師必無功。」
王不聽,自將偏軍隨之。
將渠引王之綬,王以足蹴之。
將渠泣曰:「臣非自為,為王也!」燕師至宋子,趙廉頗為將,逆擊之,敗栗腹於,敗卿秦、樂乘於代,追北五百餘里,遂圍燕。
燕人請和,趙人曰:「必令將渠處和。」
燕王使將渠為相而處和,趙師乃解去。
[2]燕國國君姬喜派使臣栗腹與趙王締結友好盟約,並以五百金設置酒宴款待趙王。
栗腹返回燕國後對燕王說:「趙國的壯年男子都死在長平之戰中了,他們的孤兒還都沒有長大成|人,可以去進攻趙國。」
燕王召見昌國君樂,詢問他的意見。
樂回答說:「趙國的四境都面臨著強敵,需要四面抵抗,故國中百姓均已習慣於作戰,不能去攻伐。」
燕王說:「我可以用五個人來攻打趙國的一個人。」
樂答道:「那也不行。」
燕王大怒。
群臣都認為可以出兵攻趙,燕王便調動兩千輛戰車,一路由栗腹率領,進攻城,一路由卿秦率領,進攻代地。
大夫將渠說:「剛與趙國交換文件訂立友好盟約,並用五百金置備酒席請趙王飲酒,而使臣一回來就發兵進攻人家,這是不吉利的,燕軍隊肯定無法獲取戰功。」
燕王不聽將渠的勸阻,而且還親自率領配合主力作戰的部隊隨大軍出發。
將渠一把拉住燕王腰間結系印紐的絲帶,燕王氣得向他猛踢一腳,將渠哭泣著說:「我不是為了我自己,而是為大王您啊!」燕國的軍隊抵達宋子,趙王任命廉頗為將,率軍迎擊燕軍,在擊敗栗腹的部隊,在代戰勝卿秦、樂乘的部隊,並乘勝追擊燕軍五百餘里,順勢包一皮圍了燕國國都薊城。
燕王只得派人向趙國求和。
趙國人說:「一定得讓將渠前來議和才行。」
於是,燕王便任命將渠為相國,前往趙國議和,趙國的軍隊方才退走。
[3]趙平原君卒。
[3]這一年,趙國的平原君趙勝去世。
孝文王元年(辛亥、前250)
秦孝文王元年(辛亥,公元前250年)
[1]冬,十月,己亥,王即位;三日薨。
子楚立,是為莊襄王;尊華陽夫人為華陽太后,夏姬為夏太后。
[1]冬季,十月,己亥(初四),孝文王正式登王位。
但孝文王在位僅三天就去世了,他的兒子嬴異人繼位,是為秦莊襄王。
莊襄王尊奉嫡母華陽夫人為華陽太后,尊奉生母夏姬為夏太后。
[2]燕將攻齊聊城,拔之。
或譖之燕王,燕將保聊城,不敢歸。
齊田單攻之,歲餘不下。
魯仲連乃為書,約之矢以射城中,遺燕將,為陳利害曰:「為公計者,不歸燕則歸齊。
今獨守孤城,齊兵日益而燕救不至,將何為乎?」
燕將見書,泣三日,猶豫不能自決。
欲歸燕,已有隙;欲降齊,所殺虜於齊甚眾,恐已降而後見辱。
喟然歎曰:「與人刃我,寧我自刃!」遂自一殺。
聊城亂,田單克聊城。
歸,言魯仲連於齊,欲爵之。
仲連逃之海上,曰:「吾與富貴而詘於人,寧貧賤而輕世肆志焉!」
[2]燕國的一位將領率軍攻克了齊國的聊城。
但是有人卻在燕王面前說這個將領的壞話。
這位將領因此而據守聊城,不敢返回燕國。
齊國相國田單率軍反攻聊城,為時一年多仍然攻克不下。
齊人魯仲連便寫了一封信,捆在箭上射入城中給那位燕將,向他陳述利害關係說:「替您打算,您不是回燕國就是歸附齊國。
而現在您獨守孤城,齊國的軍隊一天天增多,燕國的援兵卻遲遲不到,您將怎麼辦呢?」
燕將見信後低聲哭泣了好幾天,但仍然猶豫不決。
他想還歸燕國,可是已與燕國有了嫌隙;想投降齊國,又因殺戮、俘獲的齊國人太多,而害怕降齊後會遭受屈辱。
於是長聲歎息著說:「與其讓人來殺我,寧可我自一殺!」便自刎身亡。
聊城城內大亂,田單趁機攻下了聊城。
田單凱旋後向齊王述說魯仲連的功績,並要授給他爵位。
魯仲連為此逃到海邊,說:「我與其因獲得富貴而屈從於他人,寧可忍受貧賤而能放一蕩不羈、隨一心一所一欲!」
魏安王問天下之高士於子順,子順曰:「世無其人也;抑可以為次,其魯仲連乎!」王曰:「魯仲連強作之者,非體自然也。」
子順曰:「人皆作之。
作之不止,乃成君子;作之不變,習與體成,則自然也。」
魏國國君安王魏圉向孔斌詢問誰是天下高士。
孔斌說:「世上沒有這種人。
如果說可以有次一等的,那麼這個人就是魯仲連了!」安厘王說:「魯仲連是強求自己這樣做的,而不是他本一性一的自然流露。」
孔斌說:「人都是要強求自己去做一些事情的。
假如這樣不停地做下去,便會成為君子;始終不變地這樣做,習慣與本一性一漸漸相融合,也就成為自然的了。」
莊襄王元年(壬子、前249)
秦莊襄王元年(壬子,公元前249年)
[1]呂不韋為相國。
[1]呂不韋任秦國的相國。
[2]東周君與諸侯謀伐秦;王使相國帥師討滅之,遷東周君於陽人聚。
周既不祀。
周比亡,凡有七邑:河南、洛陽、谷城、平陰、偃師、鞏、緱氏。
[2]東周國國君與各諸侯國謀劃著共同攻擊秦國,莊襄王因此派呂不韋統帥軍隊討滅了東周,將東周國君遷移到陽人聚。
周王朝至此滅亡,再無人主持祭祀了。
周朝至滅亡時共有七邑:河南、洛陽、城、平陰、偃師、鞏、緱氏。
[3]以河南洛陽十萬戶封相國不韋為文信侯。
[3]莊襄王封相國呂不韋為文信侯,將河南洛陽十萬戶作他的封地。
[4]蒙驁伐韓,取成皋、滎陽,初置三川郡。
[4]秦將蒙驁攻打韓國,奪取了成皋、滎陽,始設置三川郡。
[5]楚滅魯,遷魯頃公於,為家人。
[5]楚國滅亡了魯國,把魯頃公遷移到,貶為平民。
二年(癸丑、前248)
二年(癸丑,公元前248年)
[1]日有食之。
[1]出現日食。
[2]蒙驁伐趙,取榆次、狼孟等三十七城。
[2]秦將蒙驁攻打趙國,奪取了榆次、狼孟等三十七城。
[3]楚春申君言於楚王曰:「淮北地邊於齊,其事急,請以為郡而封於江東。」
楚王許之。
春申君因城吳故墟以為都邑。
宮室極盛。
[3]楚國春申君對楚考烈王說:「淮北地區與齊國接壤,防務吃緊,請在那裡設置邊郡,並把我封到江東。」
楚王答應了他的要求。
春申君便在過去吳國的舊都上築城,作為自己的都邑。
他所營造的宮室都極為華麗。
三年(甲寅、前247)
三年(甲寅,公元前247年)
[1]王攻上一黨一諸城,悉拔之,初置太原郡。
[1]秦國大將王率軍進攻魏國上一黨一郡各城,全部攻取,始設置太原郡。
[2]蒙驁帥師伐魏,取斑都、汲。
魏師數敗,魏王患之,乃使人請信陵君於趙。
信陵君畏得罪,不肯還,誡門下曰:「有敢為魏使通者死!」賓客莫敢諫。
一毛一公、薛公見信陵君曰:「公子所以重於諸侯者,徒以有魏也。
今魏急而公子不恤,一旦秦人克大梁,夷先王之宗廟,公子當何面目立天下乎!」語未卒,信陵君色變,趣駕還魏。
魏王持信陵君而泣,以為上將軍。
信陵君使人求援於諸侯。
諸侯聞信陵君復為魏將,皆遣兵救魏。
信陵君率五國之師敗蒙驁於河外,蒙驁遁走。
信陵君追至函谷關,抑之而還。
[2]秦將蒙驁率軍進攻魏國,佔領了高都和汲。
魏軍屢戰屢敗,魏安王為此而憂慮,便派人到趙國請信陵君魏無忌回國。
信陵君懼怕歸國後被判罪,不肯返回,並告誡他的門客們說:「有膽敢給魏國使者通報消息的,處死!」於是,賓客們都不敢規勸他。
一毛一公、薛公為此拜見信陵君說:「您所以受到各國的敬重,只是因為強大的魏國還存在。
現在魏國的情勢危急,而您卻毫不顧惜,如此,一旦秦國人攻陷了國都大梁,將先王的宗廟鏟為平地,您當以何面目立在天下人的面前啊!」二人的話還未說完,信陵君已臉色大變,即刻駕車趕回魏國。
魏王見到信陵君後握著他的手啜泣不止,隨即便任命他為上將軍。
信陵君派人向各諸侯國求援,各國聽說信陵君重又擔任魏國的大將,都紛紛派兵援救魏國。
信陵君率領五國聯軍在黃河以西擊敗蒙驁的軍隊,蒙驁帶殘部逃崑走。
信陵君督師追擊到函谷關,將秦軍壓制在關內後才領兵還魏。
安陵人縮高之子仕於秦,秦使之守管。
信陵君攻之不下,使人謂安陵君曰:「君其遣縮高,吾將仕之以五大夫,使為執節尉。」
安陵君曰:「安陵,小一柄一也,不能必使其民。
使者自往請之。」
使吏導使者至縮高之所。
使者致信陵君之命,縮高曰:「君之幸高也,將使高攻管也。
夫父攻子守,人之笑也;見臣而下,是倍主也。
父教子倍,亦非君之所喜。
敢再拜辭!」使者以報信陵君。
信陵君大怒,遣使之安陵君所曰:「安陵之地,亦猶魏也。
今吾攻管而不下,則秦兵及我,社稷必危矣。
願君生束縮高而致之!若君弗致,無忌將發十萬之師以造安陵之城下。」
安陵君曰:「吾先君成侯受詔襄王以守此城也,手授太府之憲。
憲之上篇曰:「臣弒君,子弒父,有常不赦。
國雖大赦,降城亡子不得與焉。」
今縮高辭大位以全父子之義,而君曰「必生致之」,是使我負襄王之詔而廢太府之憲也,雖死,終不敢行!」縮高聞之曰:「信陵君為人,悍猛而自用,此辭必反為國禍。
吾已全己,無違人臣之義矣,豈可使吾君有魏患乎!」乃之使者之捨,刎頸而死。
信陵君聞之,縞素辟捨,使使者謝安陵君曰:「無忌,小人也,困於思慮,失言於君,請再拜辭罪!」
魏國安陵人縮高的兒子在秦國供職,秦人讓他負責守衛管城。
信陵君率軍攻管城不下,便派人去見安陵君說:「如果您能遣送縮高到我這裡來,我將授給他五大夫的軍職,並讓他擔任執節尉。」
安陵君說:「安陵是個小一柄一,百姓不一定都服從我的命令。
還是請使者您自己前去邀請他吧。」
於是就委派一個小辟引導魏國的使者前往縮高的住地。
使者向縮高傳達了信陵君的命令,縮高聽後說:「信陵君之所以看重我,是為了讓我出面去進攻管城。
而為父親的攻城,作兒子的卻守城,這是要被天下人恥笑的。
況且我的兒子如果見到我就放棄了他的職守,那便是背叛他的國君;作父親的若是教兒子背叛,也不是信陵君所喜歡的行為。
我冒昧地再拜,不能接受信陵君的旨令。」
使者回報給信陵君,信陵君勃然大怒,又派使者到安陵君那裡說:「安陵國也是魏國的領地。
現在我攻取不下管城,秦國的軍隊就會趕到這裡來攻打我,這樣一來,魏國肯定就危險了。
希望您能將縮高活著捆送到我這裡!如果您不肯這麼做,我就將調動十萬大軍開赴安陵城下。」
安陵君說:「我的先代國君成侯奉魏襄王的詔令鎮守此城,並親手把太府中所藏的國法授給了我。
國法的上篇說:「臣子殺君王,子女殺父親,常法規定絕不赦免這類罪行。
即使國家實行大赦,舉城投降和臨陣脫逃的人也都不能被赦免。」
現在縮高推辭不受您要授與他的高位,以此成全他們的父子之義,而您卻說「一定要將縮高活著捆送到我這裡來」,如此便是要讓我違背襄王的詔令並廢棄太府所藏的國法啊,我縱然去死,也終歸不敢執行您的指示!」縮高聞聽這件事後說:「信陵君這個人,一性一情凶暴蠻模,且剛愎自用,那些話必將給安陵國招致禍患。
我已保全了自己的名聲,沒有違背作為臣子應盡的道義,既然如此,我又豈可讓安陵君遭到來自魏國內部的危害呀!」於是便到使者居住的客舍,拔劍刎頸,自一殺而死。
信陵君獲悉這一消息後,身著素服避住到廂房,並派使者去對安陵君道歉說:「我真是個小人啊,為要攻取避城的思慮所困擾,對您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,請讓我再拜,為我的罪過向您道歉吧!」
王使人行萬金於魏以間信陵君,求得晉鄙客,令說魏王曰:「公子亡在外十年矣,今復為將,諸侯皆屬,天下徒聞信陵君而不聞魏王矣。」
王又數使人賀信陵君:「得為魏王未也?」
魏王日聞其毀,不能不信,乃使人代信陵君將兵。
信陵君自知再以毀廢,乃謝病不朝,日夜以酒色自娛,凡四歲而卒。
韓王往吊,其子榮之,以告子順,子順曰:「必辭之以禮!「鄰國君吊,君為之主。」
今君不命子,則子無所受韓君也。」
其子辭之。
莊襄王為了挑一撥離間信陵君與魏王的關係,遣人攜帶萬金前往魏國,尋找到被信陵君所殺的晉鄙的門客,讓他去勸說魏王道:「信陵君流亡國外十年,現在重新擔任了魏國的大將,各諸侯國的將領都隸屬於他,致使天下的人只聽說有信陵君這個人,而不知道還有魏王您了。」
莊襄王又多次派人奉送禮物給信陵君表示慶賀說:「您做了魏國國君沒有啊?」
魏王天天都聽到這類誹謗信陵君的話,不能不信,於是就令人代替信陵君統領軍隊。
信陵君明白自己第二次因別人的詆毀而被廢黜了,便以生病為由不再朝見魏王參與議事,日夜飲酒作樂,沉湎於女色中,過了四年就死去了。
韓國國君桓惠王親至魏國弔喪。
信陵君的兒子頗以此為榮,便將這件事告訴了孔斌。
孔斌卻說:「你一定要按照崑禮制推辭掉韓王的悼念活動!禮制規定:「鄰國國君前往某國弔喪,這弔喪活動應由某國的國君來主持。」
現在魏王並沒有委命你代他主持弔喪儀式,因此你也就沒有資格去接待韓王來進行弔喪了。」
信陵君的兒子便未接受韓王的弔喪。
[3]五月,丙午,王薨。
太子政立,生十三年矣,國事皆決於文信侯,號稱仲父。
[3]五月,丙午(二十六日),莊襄王去世,太子嬴政繼位。
嬴政這時只有十三歲,故一切國家大事都由文信侯呂不韋決定,號稱他為「仲父」。
[4]晉陽反。
[4]秦國屬地晉陽反叛。
始皇帝上元年(乙卯、前246)
秦始皇帝元年(乙卯,公元前246年)
[1]蒙驁擊定之。
[1]秦國大將蒙驁率軍平定了晉陽的叛亂。
[2]韓欲疲秦人,使無東伐,乃使水工鄭國為間於秦,鑿涇水自仲山為渠,並北山,東注洛。
中作而覺,秦人欲殺之。
鄭國曰:「臣為韓延數年之命,然渠成,亦秦萬世之利也。」
乃使卒為之。
注填閼之水溉舄鹵之地四萬餘頃,收皆畝一鐘,關中由是益富饒。
[2]韓國想要消耗秦國國力,使它不發兵東征,便派遣水利家鄭國赴秦,遊說秦國興修水利,從仲山起,開鑿一條引涇水、沿北山東注洛河的灌溉渠。
工程進行中,秦王覺察到了韓國的意圖,為此要殺鄭國。
鄭國說:「我確是為韓國延長了幾年的壽命,但是這條灌溉渠如果修成了,秦國也可享萬世之利啊。」
秦王於是命他繼續主持施工,完成了此項工程。
這條水渠引淤濁而有肥效的水灌溉鹽鹼地四萬多頃,每畝的收成都高達六斛四斗,秦國的關中一帶因此更加富裕起來。
二年(丙辰、前245)
二年(丙辰,公元前245年)
[1]公將卒攻卷,斬首三萬。
[1]秦國將領公率軍進攻魏國的卷地,斬殺三萬人。
[2]趙以廉頗為假相國,伐魏,取繁陽。
趙孝成王薨,子悼襄王立,使武襄君樂乘代廉頗。
廉頗怒,攻武襄君;武襄君走。
廉頗出奔魏;久之,魏不能信用。
趙師數困於秦,趙王思復得廉頗,廉頗亦思復用於趙。
趙王使使者視廉頗尚可用否。
廉頗之仇郭開多與使者金,令毀之。
廉頗見使者,一飯斗米,肉十斤,被甲上馬,以示可用。
使者還報曰:「廉將軍雖老,尚善飯;然與臣坐,頃之三遺矢矣。」
趙王以為老,遂不召。
楚人陰使迎之。
廉頗一為楚將,無功,曰:「我思用趙人!」卒死於壽春。
[2]趙國任命廉頗代理相國之職,率軍征伐魏國,攻取了繁陽。
這時,趙國國君孝成王趙丹去世,他的兒子趙偃繼位,是為悼襄王。
悼襄王剛執政就令武襄君樂乘取代了廉頗。
廉頗因此大怒,攻擊樂乘,樂乘跑開了。
廉頗便逃奔到魏國的都城大梁。
但他在魏很久,仍得不到信任重用。
此時,趙國的軍隊多次遭秦軍圍困,趙王想重新任用廉頗,廉頗也渴望著再為趙國效力。
趙王於是派使者前往大梁,觀察廉頗是否還能被任用。
廉頗的仇人郭開以重金賄賂那位使者,讓他在趙王面前說廉頗的壞話。
廉頗會見使者時,有意一餐飯吃下一斗米、十斤肉,然後披掛鎧甲,躍上戰馬,以此顯示自己還可以率軍去攻城陷陣。
使者回到趙國後向趙王報告說:「廉將軍雖然老了,但飯量還好。
只是陪我坐著的時候,不一會就去拉了三次屎。」
趙王由此認為廉頗已經老了,便不再召他回國。
楚王獲悉了這一情況,即偷偷地派人到魏國去迎接廉頗。
廉頗一擔任楚國的將領後,就沒有什麼戰功了。
於是他感慨地說:「我真想指揮趙國的士兵啊!」最終死在了楚國的壽春。
三年(丁巳、前244)
三年(丁巳,公元前244年)
[1]大饑。
[1]秦國發生大饑荒。
[2]蒙驁伐韓,取十二城。
[2]秦將蒙驁率軍進攻韓國,奪取了十二座城池。
[3]趙王以李牧為將,伐燕,取武遂、方城。
李牧者,趙之北邊良將也,嘗居代、雁門備匈奴,以便宜置吏,市租皆輸入莫府,為士卒費,日擊數牛饗士;習騎射,謹烽火,多間諜,為約曰:「匈奴即入盜,急入收保。
有敢捕虜者斬!」匈奴每入,烽火謹,輒入收保不戰。
如是數歲,亦不亡失。
匈奴皆以為怯,雖趙邊兵亦以為吾將怯。
趙王讓之,李牧如故。
王怒,使他人代之。
歲餘,屢出戰,不利,多失亡,邊不得田畜。
王復請李牧,李牧杜門稱病不出。
王強起之,李牧曰:「必欲用臣,如前,乃敢奉令。」
王許之。
李牧至邊,如約。
匈奴數歲無所得,終以為怯。
邊士日得賞賜而不用,皆願一戰。
於是乃具選車得千三百乘,選騎得萬三千匹,百金之士五萬人,彀者十萬人,悉勒習戰;大縱畜牧、人民滿野。
匈奴小入,佯北不勝,以數十人委之。
單于聞之,大率眾來入。
李牧多為奇陳,張左、右翼擊之,大破之,殺匈奴十餘萬騎。
滅襤,破東胡,降林胡。
單于奔走,十餘歲不敢近趙邊。
[3]趙國趙悼襄王任命李牧為大將,率軍攻擊燕國,佔領了武遂、方城。
李牧是趙國防守北部邊疆的優秀將領,曾經領兵駐紮在代、雁門防備匈奴。
根據當時的實際需要,他可以自行任用軍吏官員,而城市的稅收也都直接送到李牧的帳下,充作養兵的經費。
李牧令人每天宰殺好幾頭牛,供給將士們食用,並指揮部隊練習射箭和騎馬,小心謹慎地把守烽火台,多多派出偵察人員打探敵情,同時申明約束,號令說:「如果匈奴兵侵入邊境進行掠奪,我軍應立即收拾起人馬、牛羊、物資等退入堡壘中固守,有膽敢逞強捕捉俘虜的,一律處斬!」如此,匈奴兵每次入侵,李牧的軍隊都嚴謹地點燃烽火報警,然後人馬、物資退入堡壘中,只守不戰。
這樣過了好幾年,也沒有什麼傷亡損失。
匈奴人因此全都認為李牧膽小,就連趙國的守邊官兵也認為自己的將帥太膽小了。
趙王為此而責備李牧,但李牧依舊維持老樣子,不作變動。
趙王怒不可遏,派其他人取代李牧統兵。
此後一年多時間裡,新任將領屢次率軍迎擊犯境的匈奴,可不但屢次作戰失利,損失慘重,而且使邊境騷擾不斷,百姓無法正常地耕作和放牧。
趙王不得已又派人請李牧復出,李牧以生病為由閉門不出,拒絕接見來者。
可是趙王堅持著非要讓他重新出馬不可,李牧無奈,便說:「如果一定要用我,必須允許我仍照從前的辦法行一事,我才敢接受您的命令。」
趙王只好答應了他的要求。
李牧重返北部邊境,繼續實行以往的約束。
匈奴人幾年來侵掠都毫無所獲,卻終究以為李牧是畏懼他們。
守邊軍士每天得到賞賜卻不被派用去抗擊匈奴,故都希望與匈奴人打一仗。
李牧於是備齊一精一選的戰車一千三百輛,一精一選的戰馬一萬三千匹,曾獲過百金獎賞的勇士五萬人,能拉硬弓的善射的士兵十萬人,將他們全部組織起來,進行作戰訓練,並大力組織放牧,使放牧人遍佈在邊境田野。
匈奴人小辨模地入侵,李牧指令部隊假敗下來,且把數十人丟棄給匈奴。
匈奴的單于聽到這個消息後,即率軍大舉來犯。
李牧多設奇陣,指揮部隊從左、右兩翼進行包一皮抄,大破敵兵,斬殺匈奴十多萬人馬,乘勝滅掉了代地以北的胡族襤,攻破東胡,使林胡部族歸降。
匈奴單于領殘兵逃奔而去,此後十多年不敢再接近趙國邊境。
先是,天下冠帶之國七,而三國邊於戎狄:秦自隴以西有綿諸、緄戎、翟、之戎,岐、梁、涇、漆之北有義渠、大荔、烏氏、朐衍之戎;而趙北有林胡、樓煩之戎;燕北有東胡、山戎;各分散居溪谷,自有君長,往往而聚者百有餘戎,然莫能相一。
其後義渠築城郭以自守,而秦稍蠶食之,至惠王遂拔義渠二十五城。
昭王之時,宣太后誘義渠王,殺諸甘泉,遂發兵伐義渠,滅之,始於隴西、北地、上郡築長城以拒胡。
趙武靈王北破林胡、樓煩,築長城,自代並陰山下,至高闕為塞。
而置雲中、雁門、代郡。
其後燕將秦開為質於胡,胡甚信之;歸而襲破東胡,東胡卻千餘里。
燕亦築長城,自造陽至襄平,置上谷、漁陽、右北平、遼東郡以拒胡。
及戰國之末而匈奴始大。
在此之前,天下的文明國家有七個,其中三國的邊境與戎狄部族接壤,這即是秦國,自隴以西有諸、緄戎、翟、等部族,岐、梁、涇、漆以北有義渠、大荔、烏氏、朐衍等部族;趙國北部有林胡、樓煩等部族;燕國北部有東胡、山戎等部族。
這些部族各自分散居住在山谷溪澗,有自己的君長,雖往往有一百多個部族聚集在一起,卻沒有一個部族能將各部族統一起來。
稍後,義渠部開始修築城池以求自守,而秦國則慢慢地對它進行蠶食,到了惠王嬴駟時,攻佔了它二十五座城池。
及至昭襄王時,宣太后將義渠王引一誘到甘泉殺了,隨後即發兵進攻義渠,滅掉了該部族,始在隴西、北地、上郡等地修築長城,崑以抵抗西北胡人的侵擾。
趙國國君武靈王趙雍率軍在北方擊破林胡、樓煩等部族,自代經陰山下,到高闕,修築長城,建立要塞,並設置了雲中、雁門、代郡等郡。
再以後,燕國的將領秦開因曾在東胡作過人質,深得東胡的信任,返回燕國後率軍襲擊東胡,大破東胡兵,迫使它向北退卻了一千多里。
燕國於是也在造陽至襄平一線築起長城,同時設置上谷、漁陽、右北平、遼東等郡,以抵禦胡人的攻掠。
直到戰國末期,匈奴部族才開始強大起來。
四年(戊午、前243)
四年(戊午,公元前243年)
[1]春,蒙驁伐魏,取、有詭。
三月,軍罷。
[1]春季,秦將蒙驁進攻魏國,奪取了、有詭。
在三月間,停止了進軍。
[2]秦質子歸自趙;趙太子出歸國。
[2]秦國送到趙國作人質的王子回歸秦國,趙國在秦國充當人質的太子趙初也返回了趙國。
[3]七月,蝗,疫。
令百姓納粟千石,拜爵一級。
[3]七月,秦國發生蝗災,瘟疫流行。
國家下令:百姓凡繳納糧食一千石的,即授給一級爵位。
[4]魏安王薨,子景王立。
[4]魏國國君安王去世,子魏增繼位,是為景王。
五年(己未、前242)
五年(己未,公元前242年)
[1]蒙驁伐魏,取酸棗、燕、虛、長平、雍丘、山陽等三十城;初置東郡。
[1]秦將蒙驁討伐魏國,攻克酸棗、燕、虛、長平、雍丘、山陽等三十城;始設置東郡。
[2]初,劇辛在趙與龐善,已而仕燕。
燕王見趙數困於秦,廉頗去而龐為將,欲因其敝而攻之,問於劇辛,對曰:「龐易與耳!」燕王使劇辛將而伐趙。
趙龐御之,殺劇辛,取燕師二萬。
[2]當初,劇辛在趙國時與龐關係極好。
不久,他到燕國做了官。
燕王見到趙國的軍隊多次被秦軍所困,廉頗離去而由龐擔任趙軍統帥,便想乘趙衰敗之機進攻它。
為此,燕王詢問劇辛的意見。
劇辛回答道:「龐這個人是很容易對付的!」燕王便派劇辛率兵攻打趙國。
趙軍統帥龐指揮軍隊抵抗燕軍,殺了劇辛,並俘獲燕兵二萬人。
[3]諸侯患秦攻伐無已時。
[3]各諸侯國為秦國不斷地進行侵略兼併而擔憂不止。
六年(庚申、前241)
六年(庚申,公元前241年)
[1]楚、趙、魏、韓、衛合從以伐秦,楚王為從長,春申君用事,取壽陵。
至函谷,秦師出,五國之師皆敗走。
楚王以咎春申君,春申君以此益疏。
觀津人朱英謂春申君曰:「人皆以楚為強,君用之而弱。
其於英不然。
先君時,秦善楚,二十年而不攻楚,何也?秦逾黽厄之塞而攻楚,不便;假道於兩周,背韓、魏而攻楚,不可。
今則不然。
魏旦暮亡,不能一愛一許、鄢陵,魏割以與秦,秦兵去陳百六十里。
臣之所觀者,見秦、楚之日斗也。」
楚於是去陳,徙壽春,命曰郢。
春申君就封於吳,行相事。
[1]楚、趙、魏、韓、衛結成南北合縱聯盟,共同討伐秦國。
楚國楚考烈王擔任縱約長,春申君執掌軍務,奪取壽陵,揮師直一逼一十函谷關。
秦軍出關迎戰,五國的軍隊都大敗而逃。
楚王將聯軍的失利歸罪於春申君,春申君因此漸漸被楚王疏遠了。
觀津人朱英對春申君說:「人們都認為楚國本是一個強國,只是因為由您執掌事務才衰弱下去了。
但我不這麼看。
先王在世時,秦國與楚國相友善,二十年間從不攻擊楚國,這是為什麼呢?是因為秦國要越過黽要塞來進攻楚國,十分不便;而要借道西周與東周之間,背對著韓國和魏國來征伐楚國,又為有後顧之憂不可行。
但是現在不同了。
魏國朝不保夕,隨時都會被滅亡,根本無力顧及它的屬地許、鄢陵,一旦魏國將這兩地割讓給秦,秦國軍隊距離楚國的都城陳就不過一百六十里了。
我所看到的是,秦楚兩國天天陷於相互爭鬥之中了。」
楚國於是將都城由陳遷至壽春,命名為郢。
春申君即去到他的封國吳地,仍行使相國的職權。
[2]秦拔魏朝歌及衛濮陽。
衛元君率其支屬徙居野王,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內。
[2]秦軍攻陷魏國的朝歌和衛國的都城濮陽。
衛國衛元君率領他的宗族遷移到河內郡的野王居住,倚仗山勢險阻,保有魏國的河內。
七年(辛酉、前240)
七年(辛酉,公元前240年)
[1]伐魏,取汲。
[1]秦軍進攻魏國,奪取了汲。
[2]夏太后薨。
[2]秦國夏太后去世。
[3]蒙驁卒。
[3]秦將蒙驁去世。
八年(壬戌、前239)
八年(壬戌,公元前239年)
[1]魏與趙鄴。
[1]魏國將鄴割讓給趙國。
[2]韓桓惠王薨,子安立。
[2]韓國國君桓惠王去世,子韓安繼位。
九年(癸亥、前238)
九年(癸亥,公元前238年)
[1]伐魏,取垣、蒲。
[1]秦軍征伐魏國,攻克垣、蒲兩城。
[2]夏,四月,寒,民有凍死者。
[2]夏季,四月,天氣驟然酷寒,秦國百姓有被凍死的。
[3]王宿雍。
[3]秦王嬴政住宿在雍城。
[4]己酉,王冠,帶劍。
[4]己酉(二十日),秦王嬴政舉行成年加冠禮,同時佩帶寶劍。
[5]楊端和伐魏,取衍氏。
[5]秦國將領楊端和率軍進攻魏國,奪取了衍氏。
[6]初,王即位,年少,太后時時與文信侯私通。
王益壯,文信侯恐事覺,禍及己,乃詐以舍人為宦者,進於太后。
太后幸之,生二子,封為長信侯,以太原為國,政事皆決於;客求為舍人者甚眾。
王左右有與爭言者,告實非宦者,王下吏治。
懼,矯王御璽發兵,欲攻蘄年宮為亂。
王使相國昌平君、昌文君發卒攻,戰咸陽,斬首數百;敗走,獲之。
秋,九月,夷三族;一黨一與皆車裂滅宗;舍人罪輕者徙蜀,凡四千餘家。
遷太后於雍陽宮,殺其二子。
下令曰:「敢以太后事諫者,戮而殺之,斷其四支,積於闕下!」死者二十七人。
齊客茅焦上謁請諫。
王使謂之曰:「若不見夫積闕下者邪?」
對曰:「臣聞天有二十八宿,今死者二十七人,臣之來固欲滿其數耳。
臣非畏死者也!」使者走入白之。
茅焦邑子同食者,盡昂其衣物而逃。
王大怒曰:「是人也,故來犯吾,趣召鑊烹之,是安得積闕下哉!」王按劍而坐,口正沫出。
使者召之入,茅焦徐行至前,再拜謁起,稱曰:「臣聞有生者不諱死,有國者不諱亡;諱死者不可以得生,諱亡者不可以得存。
死生存亡,聖主所欲急聞也,陛下欲聞之乎?」
王曰:「何謂也?」
茅焦曰:「陛下有狂悖之行,不自知邪?車裂假父,囊撲二弟,遷母於雍,殘戮諫士;桀、紂之行不至於是矣!今天下聞之,盡瓦解,無響秦者,臣竊為陛下危之!臣言已矣!」乃解一衣伏質。
王下殿,手自接之曰:「先生起就衣,今願受事!」乃爵之上卿,王自駕,虛左方,往迎太后,歸於咸陽,復為母子如初。
[6]當初,秦王嬴政即位時年齡尚幼,太后趙姬時常與文信侯呂不韋私通。
嬴政漸漸長大,呂不韋擔心此事敗露,給自己招致禍患,便將自己的舍人假充作宦官,進獻給太后。
太后非常一寵一幸,與他生了兩個兒子,並封為長信侯,把太原作為國,國家政事都由他來決定。
賓客中請求作舍人的人非常之多。
嬴政身邊有人曾與發生過爭執,因此告發實際並不是Yan割過的宦官。
嬴政於是下令將交給司法官吏治罪。
驚恐異常,便盜用御璽,假托秦王之命調兵遣將,企圖攻擊嬴政居住的蘄年宮,進行叛亂。
嬴政派相國昌平君、昌文君發兵討伐,在咸陽展開大戰,斬殺叛軍數百人,在兵敗逃亡時被秦王的軍隊抓獲。
秋季,九月,嬴政下令誅滅父族、母族、崑妻族三族,並將氏一黨一羽都處以車裂刑,殺滅這些一黨一羽的宗族,舍人中因罪過較輕被放逐到蜀地的共四千多家。
同時把太后遷移到雍城的陽宮囚禁起來,殺了她與所生的兩個兒子。
嬴政還下令說:「有敢於為太后事對我進行規勸的,一律斬首,砍斷四肢,堆積在宮闕之下!」於是,有二十七人為此而死。
自齊國來的客卿茅焦通名求見秦王。
嬴政遣人告訴他說:「你難道沒有看見那些堆積在宮闕之下的一屍一體嗎?」
茅焦回答說:「我聽說天上有二十八個星宿,現在已經死了二十七個人了,我來原本就是為了湊夠那二十八位數的。
我可不是那種怕死的人!」使者跑回去向嬴政報告了茅焦的話。
與茅焦住在一起的同鄉因害怕受牽連,都背負衣物四散逃亡了。
嬴政聞聽使者的回報後怒髮衝冠,說:「這個傢伙,竟敢故意冒犯我,快取大鍋來把他煮殺了,看他還如何為湊滿二十八星宿而堆一屍一在宮闕下!」嬴政手按寶劍坐在那裡,口中唾沫星亂飛,隨即令使者召茅焦入見。
茅焦緩緩走上前來,伏地一拜再拜後起身,聲言道:「我聽說有生命的人不忌諱談人死,有國家的人不忌諱談國亡;忌諱死的人不能維持人的生命,忌諱亡的人也不能保證國家的生存。
有關生死存亡的道理,是聖明的君主急於要瞭解的,陛下想不想聽我說一說呢?」
嬴政道:「你要談的是什麼啊?」
茅焦說:「陛下有狂妄背理的行為,難道自己沒有意識到嗎?車裂假父,把兩個弟弟裝進囊袋中用刑具拷打致死,將母親遷移到雍囚禁起來,並殘殺敢於進行規勸的臣子,即使是夏桀、商紂王的行為也不至於暴虐到這個地步了!如今只要天下的人聽說了這些暴行,人心便全都渙散瓦解,再也不會有人嚮往秦國了。
我為此私下裡替陛下擔憂!我的話都說完了!」於是便解一開衣服,伏身在刑具上,等待受刑。
嬴政聞言頓悟,匆忙下殿,親自用手接扶他說:「您請起身穿好衣服,我現在願意接受您的勸告!」隨即授給他上卿的爵位。
嬴政還親自駕車,空出左邊的尊位,往雍城迎接太后返回都城咸陽,母子關係和好如初。
[7]楚考烈王無子,春申君患之,求婦人宜子者甚眾,進之,卒無子。
趙人李園持其妹欲進諸楚王,聞其不宜子,恐久無一寵一,乃求為春申君舍人。
已而謁歸,故失期而還。
春申君問之,李園曰:「齊王使人求臣之妹,與其使者飲,故失期。」
春申君曰:「聘入乎?」
曰:「未也。」
春申君遂納之。
既而有娠,李園使其妹說春申君曰:「楚王貴幸君,雖兄弟不如也。
今君相楚二十餘年而王無子,即百歲後將更立兄弟,彼亦各貴其故所親,君又安得常保此一寵一乎!非徒然也,君貴,用事久,多失禮於王之兄弟,兄弟立,禍且及身矣。
今妾有娠而人莫知,妾幸君未久,誠以君之重,進妾於王,王必幸之。
妾賴天而有男,則是君之子為王也。
楚國盡可得,孰與身臨不測之禍哉!」春申君大然之。
乃出李園妹,謹捨而言諸楚王。
王召入,幸之,遂生男,立為太子。
[7]楚國楚考烈王沒有兒子,春申君為此非常憂慮,遍尋許多能生育的婦女進獻給楚王,但是她們最終仍沒有為楚王生下兒子。
趙國人李園帶來他的妹妹想要獻給楚王,可聽說楚王不能養兒子,便擔心時間久了,自己的妹妹會失去楚王的一寵一幸。
於是他請求服侍春申君,做春申君的舍人。
不久,李園告假回趙國探親,故意超過期限才返歸春申君處。
春申君問他超假的原因,他說:「齊國國君派人求娶我的妹妹,我陪那位使者飲酒,所以耽誤了歸期。」
春申君說:「已經下聘禮訂婚了嗎?」
李園答道:「還沒有。」
於是春申君便將李園的妹妹納為妾。
沒過多久,李園的妹妹懷了身孕。
李園即讓她去勸說春申君道:「楚王非常一寵一信您,即便是他的親兄弟也比不上。
如今您任楚國的相國二十多年了,可楚王依舊沒有得到兒子。
如此,待他去世後將改立他的兄弟為國君,而新國君也必定要使他的舊親信分別得到顯貴,這樣的話,您又如何能永久地保持住您的榮一寵一地位呀!非但如此,而且由於您受楚王一寵一幸,長期執掌國事,肯定對楚王的兄弟有過許多失禮的地方,一旦他們登上王位,您就要大禍臨頭了。
現在我身懷有孕,可還無人知曉,何況我獲您一寵一愛一時間不長,倘若果真以您的尊貴身份,將我進獻給楚王,一定會得到他的一寵一幸。
如果我依賴上天的恩賜生下一個男孩兒,那麼就是您的兒子要繼位為王了。
這樣一來,楚國便全都是您的了,這與在新君主統治下一身臨難以預料的災禍相比,哪一個結果更好呢?」
春申君大為贊同,便將李園的妹妹送出府,安置在館舍中居中,派人謹慎地守護,然後向楚王推薦她。
楚王即把她召納入宮中,並且很一寵一愛一她。
不久,李園的妹妹果然生了個兒子,被立為太子。
李園妹為王后,李園亦貴用事,而恐春申君洩其語,陰養死士,欲殺春申崑君以滅口;國人頗有知之者。
楚王病,朱英謂春申君曰:「世有無望之福,亦有無望之禍。
今君處無望之世,事無望之主,安可以無無望之人乎!」春申君曰:「何謂無望之福?」
曰:「君相楚二十餘年矣,雖名相國,其實王也。
王今病,旦暮薨,薨而君相幼主,因而當國,王長而反政,不即遂南面稱孤,此所謂無望之福也。」
「何謂無望之禍?」
曰:「李園不治國而君之仇也,不為兵而養死士之日久矣。
王薨,李園必先入,據權而殺君以滅口,此所謂無望之禍也。」
「何謂無望之人?」
曰:「君置臣郎中,王薨,李園先入,臣為君殺之,此所謂無望之人也。」
春申君曰:「足下置之。
李園,弱人也,僕又善之。
且何至此!」朱英知言不用,懼而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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