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鑒
《資治通鑒》翻譯·秦紀二 始皇帝下二十年(甲戌、前227)
秦紀二秦始皇帝二十年(甲戌,公元前227年)
[1]荊軻至咸陽,因王一寵一臣蒙嘉卑辭以求見;王大喜,朝服,設九賓而見之。
荊軻奉圖而進於王,圖窮而匕首見,因把王袖而之;未至身,王驚起,袖絕。
荊軻逐王,王環柱而走。
群臣皆愕,卒起不意,盡失其度。
而秦法,群臣侍殿上者不得一操一尺寸之兵,左右以手共搏之,且曰:「王負劍!」負劍,王遂拔以擊荊軻,斷其左股。
荊軻廢,乃引匕首王,中銅柱。
自知事不就,罵曰:「事所以不成者,以欲生劫之,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!」遂體解荊軻以徇。
王於是大怒,益發兵詣趙,就王翦以伐燕,與燕師、代師戰於易水之西,大破之。
[1]荊軻抵達秦國都城咸陽,通過秦王嬴政的一寵一臣蒙嘉,以謙卑的言詞求見秦王,秦王嬴政大喜過望,穿上君臣朝會時的禮服,安排朝會大典迎見荊軻。
荊軻手捧地圖進獻給秦王,圖卷全部展開,匕首出現,荊軻乘勢抓住秦王的袍袖,舉起匕首刺向他的胸膛。
但是未等荊軻近身,秦王嬴政已驚恐地一躍而起,掙斷了袍袖。
荊軻隨即追逐秦王,秦王繞著柱子奔跑。
這時,殿上的群臣都嚇呆了,事發倉猝,大出意料,群臣全都失去了常態。
秦國法律規定,在殿上侍從的群臣不得攜帶任何武器。
因此大家只好徒手上前扑打荊軻,並喊道:「大王,把劍推上背!」秦王嬴政將劍推到背上,便劍套傾斜,劍一柄一向前,即拔一出劍來回擊荊軻,砍斷了他的左大一腿。
荊軻肢一體殘廢無法再追,便把匕首向秦王投擲過去,但卻擊中了銅柱。
荊軻知道行刺之事已無法完成,就大罵道:「此事所以不能成功,只是想活捉你以後強迫你訂立契約,歸還所兼併的土地,以此回報燕太子啊!」由是,荊軻被分一屍一示眾。
秦王為此勃然大怒,增派軍隊去到趙國,隨王翦的大軍攻打燕國。
秦軍在易水以西與燕軍和代王的軍隊會戰,大破燕、代之兵。
二十一年(乙亥、前226)
二十一年(乙亥,公元前226年)
[1]冬,十月,王翦拔薊,燕王及太子率其一精一兵東保遼東,李信急追之。
代王嘉遺燕王書,令殺太子丹以獻。
丹匿衍水中,燕王使使斬丹,欲以獻王,王復進兵攻之。
[1]冬季,十月,秦將王翦攻克燕都薊城,燕國國君和太子姬丹率一精一兵向東圖保遼東,秦將李信領兵急追。
代王趙嘉送信給燕王,要他殺太子丹獻給秦王。
太子丹這時躲藏在衍水一帶,燕王即派使節往衍水殺了太子丹,準備把他的頭顱獻給秦王嬴政。
但秦王再次發兵攻燕。
[2]王賁伐楚,取十餘城。
王問於將軍李信曰:「吾欲取荊,於將軍度用幾何人而足?」
李信曰:「不過用二十萬。」
王以問王翦,王翦曰:「非六十萬人不可。」
王曰:「王將軍老矣,何怯也!」遂使李信、蒙恬將二十萬人伐楚;王翦因謝病遍頻陽。
[2]秦將王賁進攻楚國,攻陷十多座城。
秦王嬴政詢問將軍李信說:「我想要奪取楚國,根據你的推測,需要出動多少人的軍隊才夠?」
李信說:「不過用二十萬人。」
秦王嬴政又詢問王翦,王翦說:「非六十萬人的大軍不可。」
秦王說:「王將軍已經老了,怎麼如此膽怯啊!」便派李信、蒙恬率領二十萬人進攻楚國。
王翦於是稱病辭職,返回故鄉頻陽。
二十二年(丙子、前225)
二十二年(丙子,公元前225年)
[1]王賁伐魏,引河溝以灌大梁。
三月,城壞。
魏王假降,殺之,遂滅魏。
[1]秦將王賁率軍征伐魏國,引汴河的水灌淹魏國都城大梁。
三月,大梁城垣塌毀,魏王魏假投降,為秦軍殺死。
魏國滅亡。
王使人謂安陵君曰:「寡人欲以五百里地易安陵。」
安陵君曰:「大王加惠,以大易小,甚幸。
雖然,臣受地於魏之先王,願終守之,弗敢易!」王義而許之。
秦王嬴政遣人去通知安陵君說:「我想要用五百里的土地換你的安陵國。」
安陵君說:「大王您施加恩惠給我,用大換小,真是太幸運了。
但雖然如此,我這小一柄一的土地是受封於魏國上代國君的,我願意終生守護它,不敢交換!」秦王嬴政讚許他奉守道義,便應允了他的請求。
[2]李信攻平輿,蒙恬攻寢,大破楚軍。
信又攻鄢郢,破之。
於是引兵而西崑,與蒙恬會城父。
楚人因隨之,三日三夜不頓捨,大敗李信,入兩壁,殺七都尉;李信奔還。
[2]秦將李信進攻平輿,蒙恬攻擊寢,大敗楚軍。
李信再攻鄢郢,攻克了該城,於是率軍西進,到城父與蒙恬的隊伍會合。
楚軍趁機尾隨在後,三天三夜不停宿休息,反擊中大敗李信的軍隊,攻入秦軍的兩個營地,斬殺了七個都尉。
李信率殘部逃奔回秦國。
王聞之,大怒,自至頻陽謝王翦曰:「寡人不用將軍謀,李信果辱秦軍。
將軍雖病,獨忍棄寡人乎!」王翦謝:「病不能將。」
王曰:「已矣,勿復言!」王翦曰:「必不得已用臣,非六十萬人不可!」王曰:「為聽將軍計耳。」
於是王翦將六十萬人伐楚。
王送至霸上,王翦請美田宅甚眾。
王曰:「將軍行矣,何憂貧乎!」王翦曰:「為大王將,有功,終不得封侯,故及大王之響臣,以請田宅為子孫業耳。」
王大笑。
王翦既行,至關,使使還請善田者五輩。
或曰:「將軍之乞貸亦已甚矣!」王翦曰:「不然。
王怛中而不信人,今空國中之甲士而專委於我,我不多請田宅為子孫業以自堅,顧令王坐而疑我矣。」
秦王嬴政聞訊,暴跳如雷,親自前往頻陽向王翦道歉說:「我沒有採用將軍你的計策,而李信果然使秦軍蒙受了恥辱。
現在將軍你雖然患病,但難道就忍心拋下我不管嗎?!」王翦仍推辭道:「我實在病得不能領兵打仗了。」
秦王嬴政說:「好啦,不要再這麼說了!」王翦說:「如果不得已一定要用我的話,非用六十萬人的軍隊不可!」秦王嬴政答道:「就聽從將軍你的主張行一事吧。」
於是王翦率領六十萬大軍征伐楚國,秦王親自送行到霸上。
王翦請求秦王賞賜他相當多的良田美宅。
秦王說:「你就出發吧,為什麼還要擔心日後貧窮呀!」王翦說:「身為大王您的將領,雖立下戰功,但最終仍不能被封侯,所以趁著大王現在正看重我,請求賞賜田宅,好為子孫留下產業啊。」
秦王嬴政聽後大笑不止。
王翦率軍開拔,抵達武關,又陸續派遣五位使者向秦王嬴政請求賞賜良田。
有人說:「將軍您向秦王求討東西也已是太過分了吧!」王剪答道:「不是這樣。
大王心一性一粗一暴而多猜忌,如今將國中的武裝士兵調撥一空,專門托付給我指揮,我若不借多求賞賜田宅為子孫謀立產業,表示堅決為大王效力,大王反倒要無緣無故地對我有所懷疑了啊。」
二十三年(丁丑、前224)
二十三年(丁丑,公元前224年)
[1]王翦取陳以南至平輿。
楚人聞王翦益軍而來,乃悉國中兵以御之;王翦堅壁不與戰。
楚人數挑戰,終不出。
王翦日休士洗沐,而善飲食,撫循之;親與士卒同食。
久之,王翦使人問「軍中戲乎?」
對曰:「方投石、超距。」
王翦曰:「可用矣!」楚既不得戰,乃引而東。
王翦追之,令壯士擊,大破楚師,至蘄南,殺其將軍項燕,楚師遂敗走。
王翦因乘勝略定城邑。
[1]秦將王翦率大軍取道陳丘以南抵達平輿。
楚國人聞訊王翦增兵而來,便出動國中的全部兵力抵抗秦軍。
王翦下令堅守營寨不與楚軍交鋒。
楚人多次到營前挑戰,秦軍始終也不出戰。
王翦每天讓士兵休息、洗沐,享用好的飲食,安一撫一慰問他們,並親自與他們共同進餐。
這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,王翦派人打聽:「軍中進行什麼嬉戲啊?」
回答說:「軍士們正在玩投石、跳躍的遊戲。」
王翦便說:「這樣的軍隊可以用來作戰了。」
此時楚軍既然無法與秦軍交鋒,就揮師向東而去。
王翦即率軍尾追,令壯士們發起突擊,大敗楚軍,直至蘄縣之南,斬殺楚國將軍項燕,楚軍於是潰敗逃亡。
王翦乘勝奪取並平定了楚國的一些城鎮。
二十四年(戊寅、前223)
二十四年(戊寅,公元前223年)
[1]王翦、蒙武虜楚王負芻,以其地置楚郡。
[1]秦將王翦、蒙武俘獲了楚國國君羋負芻,在楚地設置楚郡。
二十五年(己卯、前222)
二十五年(己卯,公元前222年)
[1]大興兵,使王賁攻遼東,虜燕王喜。
[1]秦國大舉興兵,派王賁率兵進攻遼東,俘獲了燕國國君姬喜。
臣光曰:燕丹不勝一朝之忿以犯虎狼之秦,輕慮淺謀,挑怨速禍,使召公之廟不祀忽諸,罪孰大焉!而論者或謂之賢,豈不過哉!
臣司馬光曰:燕太子丹不能忍受一時的激忿而去冒犯如狼似虎的秦國,慮崑事輕率,謀劃淺薄,以致挑一起怨恨,加速了滅亡之禍,使供奉燕國始祖召公的宗廟祭祀忽然中斷,罪過沒有比這個更大的了!而評論的人有的還把太子丹說成是德才兼備的人,這難道不是太過分了嗎!
夫為國家者,任官以才,立政以禮,懷民以仁,交鄰以信;是以官得其人,政得其節,百姓懷其德,四鄰親其義。
夫如是,則國家安如磐石,熾如焱火,觸之者碎,犯之者焦,雖有強一暴之國,尚何足畏哉!丹釋此不為,顧以萬乘之國,決匹夫之怒,逞盜賊之謀,功隳身戮,社稷為墟,不亦悲哉!
對於治理國家的人來說,任命有才能的人為官,按照禮制確立政策法規,以仁一愛一之心安一撫百姓,憑借信義結交鄰邦。
如此,官員由有才幹的人擔任,政事得到禮教的節制,百姓人心歸向他的德行,四鄰親近友善他的恪守信義。
這樣,國家則會安如磐石,熾如火焰,觸犯它的一定被撞得粉碎,挨著它的一定被燒得焦頭爛額。
似此,即便是有強一暴的敵國存在,又有什麼值得畏懼的呢!太子丹放棄這條路不走,反而用萬輛戰車的大國去排解個人的私憤、炫耀盜賊式的謀略,結果是功名被毀壞、身命遭殺戮,江山社稷化作廢墟,這難道不是很令人悲痛的事嗎!
夫其膝行、蒲伏,非恭也;復言、重諾,非信也;糜金、散玉,非惠也;刎首、決腹,非勇也。
要之,謀不遠而動不義,其楚白公勝之流乎!
跪著前進,伏地而行,並不表示恭敬;言必行,重承諾,並不表示守信義;過度耗費金錢,散發玉器,並不表示施恩惠;自割頸部,自剖肚腹,並不表示勇敢。
這種種問題的關鍵在於,只顧眼前利益不能深謀遠慮而行動不合乎禮義,似此不過是楚國的為復仇而喪生的白公勝之流罷了!
荊軻懷其豢養之私,不顧七族,欲以尺八匕首強燕而弱秦,不亦愚乎!筆揚子論之,以要離為蛛蝥之一靡一,聶政為壯士之一靡一,荊軻為刺客之一靡一,皆不可謂之義。
又曰:「荊軻,君子盜諸。」
善哉!
荊軻心懷報答太子姬丹豢養的私情,不顧及全家七族之人會受牽連,想要用一把短小的匕首使燕國強大、秦國削弱,這難道不是愚蠢之極嗎!所以揚雄對此評論說,要離的死是蜘蛛、蝥蟲一類的死,聶政的死是壯士一類的死,荊軻的死是刺客一類的死,這些都不能算作「義」。
他又說:「荊軻,按君子的道德觀念來看,是類如盜賊之輩了。」
此話說得好啊!
[2]王賁攻代,虜代王嘉。
[2]秦將王賁率軍攻代,俘獲代王趙嘉。
[3]王翦悉定荊江南地,降百越之君,置會稽郡。
[3]秦將王翦全部平定楚國長江以南的地區,降服百越的首領,設置了會稽郡。
[4]五月,天下大。
[4]五月,秦國命令特許全國舉行大規模的聚會宴飲。
[5]初,齊君王后賢,事秦謹,與諸侯信;齊亦東邊海上。
秦日夜攻三晉、燕、楚,五國各自救,以故齊王建立四十餘年不受兵。
及君王后且死,戒王建曰:「群臣之可用者某。」
王曰:「請書之。」
君王后曰:「善!」王取筆牘受言,君王后曰:「老婦已忘矣。」
君王后死,後勝相齊,多受秦間金。
賓客入秦,秦又多與金。
客皆為反間,勸王朝秦,不修攻戰之備,不助五國攻秦,秦以故得滅五國。
[5]當初,齊國的君王后賢惠有才幹,使齊國能小心周到地侍奉秦國,對其他各諸侯國奉守信義。
齊國東靠大海,不與秦國相鄰。
而那時秦國日夜不停地進攻韓、趙、魏、燕、楚等國,這五國分別忙於調兵自救,無暇他顧,所以齊王田建即位四十多年未遭逢過戰亂。
君王后即將去世時,告誡田建說:「群臣中可以任用的是某某。」
田建說:「請讓我把名字寫下來。」
君王后說:「好吧。」
但等到齊王取來筆和木牘,準備記下她的話時,君王后卻說:「我已經忘記了。」
君王后去世後,後勝出任齊國的相國,他大量接受秦國為挑一撥齊國君臣關係而施給他的金銀財寶。
而齊國的賓客進入秦國時,秦國又給以重金,使這些賓客回國後都反過來為秦國說話,勸說齊王去朝拜秦王,不必整治、修建用作攻戰的防備設施,不要去援助那五個國家進攻秦國。
秦國也即因此得以滅掉了五國。
齊王將入朝,雍門司馬前曰:「所為立王者,為社稷耶,為王耶?」
王曰:「為社稷。」
司馬曰:「為社稷立王,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?」
齊王還車而崑反。
齊王將要動身往咸陽朝拜秦王嬴政,齊國的雍門司馬迎上前說:「齊國所以要設立國君,是為了國家,還是為了國君自己啊?」
齊王說:「是為國家。」
司馬道:「既然是為了國家才設立君王,那您為什麼還要離開自己的國家而到秦國去呢?」
齊王於是下令掉轉車頭返回王宮。
即墨大夫聞之,見齊王曰:「齊地方數千里,帶甲數百萬。
夫三晉大夫皆不便秦,而在阿、甄之間者百數;王收而與之百萬人之眾,使收三晉之故地,即臨晉之關可以入矣。
鄢郢大夫不欲為秦,而在城南下者百數,王收而與之百萬之師,使收楚故地,即武關可以入矣。
如此,則齊威可立,秦國可亡,豈特保其國家而已哉!」齊王不聽。
即墨大夫聞訊進見齊王說:「齊國國土方圓數千里,軍隊數百萬。
現韓、趙、魏三國的官員都不願接受秦國的統治,逃亡在阿城、甄城之間的有數百人。
大王您將這些人收攏起來,交給他們百萬之多的兵士,讓他們去收復韓、趙、魏三國舊日的疆土,如此,就是秦國的臨晉關也可以進入了。
楚國鄢郢的官員們不願受秦國驅使,逃匿在南城之下的有數百人。
大王您將這些人聚集起來,交給他們百萬人的軍隊,讓他們去收復楚國原來的土地,如此,即便是武關也可以進入了。
這樣一來,齊國的威望得以樹立,秦國則可被滅亡,這又豈只是保全自己的國家而已!」但是齊王不接受這一建議。
二十六年(庚辰、前221)
二十六年(庚辰,公元前221年)
[1]王賁自燕南攻齊,猝入臨淄,民莫敢格者。
秦使人誘齊王,約封以五百里之地。
齊王遂降,秦遷之共,處之松柏之間,餓而死。
齊人怨王建不早與諸侯合從,聽一奸一人賓客以亡其國,歌之曰:「松耶,柏耶!住建共者客耶!」疾建用客之不詳也。
[1]秦將王賁率軍從燕國向南進攻齊國,突然攻入都城臨淄,齊國國民中沒有敢於抵抗的。
秦國派人誘降齊王,約定封給他五百里的土地,齊王於是便投降了。
但是秦國卻將他遷移到共地,安置在松柏之間,最終被餓死。
齊國人埋怨君王田建不早參與諸侯國的合縱聯盟,而卻聽信一奸一佞、賓客的意見,以致使國家遭到滅亡,故為此編歌謠說:「松樹啊,柏樹啊!使田建遷住輩地餓死的,是賓客啊!」恨田建任用賓客不審慎考察。
臣光曰:從衡之說雖反覆百端,然大要合從者,六國之利也。
昔先王建萬國,親諸侯,使之朝聘以相交,饗宴以相樂,會盟以相結者,無他,欲其同心戮力以保家國也。
向使六國能以信義相親,則秦雖強一暴,安得而亡之哉!夫三晉者,齊、楚之藩蔽;齊、楚者,三晉之根柢;形勢相資,表裡相依。
故以三晉而攻齊、楚,自絕其根柢也;以齊、楚而攻三晉,自撤其藩蔽也。
安有撤其藩蔽以媚盜,曰「盜將一愛一我而不攻」,豈不悖哉!
臣司馬光曰:合縱、連橫的學說雖然反覆無常,但其中最主要的是,合縱符合六國的利益。
從前,先王封立大量封國,親近一愛一撫各國諸侯,使他們通過拜會、探訪來增進相互交往,用酒宴招待他們以增進歡樂友好,實行會盟而增進一團一結聯合,不為別的,就是希望他們能同心協力共保國家。
假使當初六國能以信義相互親善,那麼秦國雖然強一暴,六國又怎麼能被它所滅亡掉呢!韓、趙、魏三國是齊、楚兩國的屏障,而齊、楚兩國則是韓、趙、魏三國的基礎,它們形勢上相依托,表裡間相依賴。
所以韓、趙、魏三國進攻齊、楚,是自斷根基;而齊、楚兩國征伐韓、趙、魏三國,則是自撤屏障。
可哪裡有自己拆毀屏障以討好盜賊,還說「盜賊將會一愛一惜我而不攻擊我」的,這難道不是荒謬得很嗎?
[2]王初並天下,自以為德兼三皇,功過五帝,乃更號曰「皇帝」,命為「制」,令為「詔」,自稱曰「朕」。
追尊莊襄王為太上皇。
制曰:「死而以行為謚,則是子議父,臣議君也,甚無謂。
自今以來,除謚法。
朕為始皇帝,後世以計數,二世、三世至於萬世,傳之無窮。」
[2]秦王嬴政剛剛兼併六國,統一天下,自認為兼備了三皇的德行,功業超過了五帝,於是便改稱號為「皇帝」,皇帝出命稱「制書」,下令稱「詔書」,皇帝的自稱為「朕」。
追尊父親莊襄王為太上皇。
並頒布制書說:「君王死後依據他生前的行為加定謚號,這是兒子議論父親,臣子議論君王,實在沒意思。
從今以後,廢除為帝王上謚號的制度。
朕為始皇帝,後繼者以序數計算崑,稱為二世皇帝、三世皇帝,以至萬世,無窮盡地傳下去。」
[3]初,齊威、宣之時,鄒衍論著終始五德之運;乃始皇並天下,齊人奏之。
始皇採用其說,以為周得火德,秦代周,從所不勝,為水德。
始改年,朝賀皆自十月朔;衣服、旌旄、節旗皆尚黑;數以六為紀。
[3]當初,齊威王、齊宣王的時候,鄒衍研究創立了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終而復始的「五德相運」學說。
到了始皇帝合併天下時,齊國人將此說奏報給他。
始皇採納了這套學說,認為周朝是火德,秦取代周,從火不能勝水來推算,秦應是水德。
於是開始下令更改歲歷,新年朝見皇帝與莊賀典禮都從十月初一開始,以十月初一為元旦;衣服、旗幟、符節等都崇尚用黑色;計數以六為一個單位。
[4]丞相綰言:「燕、齊、荊地遠,不為置王,無以鎮之。
請立諸子。」
始皇下其議。
廷尉斯曰:「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,然後屬疏遠,相攻擊如仇讎,周天子弗能禁止。
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,皆為郡、縣,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,甚足易制,天下無異意,則安寧之術也。
置諸侯不便。」
始皇曰:「天下共苦戰鬥不休,以有侯王。
賴宗廟,天下初定,又復立國,是樹兵也;而求其寧息,豈不難哉!廷尉議是。」
[4]丞相王綰說:「燕、齊、楚三國的故地距都城咸陽過於遙遠,不在那裡設置侯王,便不能鎮撫。
因此請分封諸位皇子為侯王。」
始皇帝將這一建議交給大臣評議。
廷尉李斯說:「周文王、周武王分封子弟族人非常多,他們的後代彼此疏遠,相互攻擊如同仇敵,周天子也無法加以制止。
現在四海之內,仰仗陛下的神靈而獲得統一,全國都劃分為郡和縣,對各位皇子及有功之臣,用國家徵收的賦稅重重給予賞賜,這樣即可以非常容易地進行控制,使天下人對秦朝廷不懷二心,才是安定國家的方略。
分封諸侯則不適宜。」
始皇說:「天下人都吃盡了無休止的戰爭之苦,全是因為有諸侯王存在的緣故。
今日依賴祖先的在天之靈,使天下初步平定,假若又重新封侯建國,便是自己招引兵事、培植戰亂,似此而想求得寧靜、養息,豈不是極困難的事情嗎?!廷尉的主張是對的。」
分天下為三十六郡,郡置守、尉、監。
始皇帝於是下令把全國劃分為三十六個郡,每個郡設置郡守、郡尉、監御史。
收天下兵聚咸陽,銷以為鍾、金人十二,重各千石,置宮庭中。
一法度、衡、石、丈尺。
徙天下豪傑於咸陽十二萬戶。
又下令收繳全國民間所藏的兵器,運送彙集到咸陽,熔毀後鑄成大鐘和鍾架,以及十二個銅人,各重千石,放置在宮庭中。
並統一法制和度量衡,將各地富豪十二萬戶遷徙到咸陽置於朝廷的監控下。
諸廟及章台、上林皆在渭南。
每破諸侯,寫放其宮室,作之咸陽北阪上,南臨渭,自雍門以東至涇、渭,殿屋、復道、周閣相屬,所得諸侯美人、鐘鼓以充入之。
秦王朝祭祀祖先、神佛的宗廟等處所和章台宮、上林苑都設在渭水南岸。
而秦國每征服一個國家,就摹畫、仿照該國的宮室,在咸陽城北的山坡上同樣建造一座。
如此南臨渭水,自雍門向東至涇水、渭水相交處,宮殿屋宇、天橋、樓閣相連接,所獲得的各國美一女、鐘鼓等樂器都安置在裡邊。
二十七年(辛巳、前220)
二十七年(辛巳,公元前220年)
[1]始皇巡隴西、北地,至雞頭山,過回中焉。
[1]始皇帝出巡隴西、北地,到雞頭山而還,經過回中宮。
[2]作信宮渭南,已,更命曰極廟。
自極廟道通驪山,作甘泉前殿,築甬道自咸陽屬之,治馳道於天下。
[2]在渭水南岸興建長信宮,竣工後改名為極廟宮。
從極廟築路通到驪山,興造甘泉宮前殿,修築甬道連接咸陽,又以咸陽為中心築馳道通往全國各地。
二十八年(壬午、前219)
二十八年(壬午,公元前219年)
[1]始皇東行郡、縣,上鄒嶧山,立石頌功業。
於是召集魯儒生七十人,至泰山下,議封禪。
諸儒或曰:「古者封禪,為蒲車,惡傷山之土石、草木;掃地而祭,席用秸。」
議各乖異。
始皇以其難施用,由此絀儒生。
而遂除車道崑,上自太山陽至顛,立石頌德;從陰十道下,禪於梁父。
其禮頗采太祝之祀雍上帝所用,而封藏皆秘之,世不得而記也。
[1]始皇帝出巡東部各郡、縣,登上鄒地的嶧山,樹立石碑讚頌秦朝的功勳業績。
召集過去魯地崇信儒學的文人七十名,到泰山下商議祭祀天地的封禪之事。
諸儒生中有的說:「古時候的君王封禪,用蒲草裹一住車輪,不願傷害山上的土石草木;掃地祭祀時所使用的席都是用草編成的。」
各人的議論很不相同。
始皇帝認為眾人所說的很難實際採用,便因此而貶退儒生;並且下令開通車道,從泰山南麓上到頂峰,豎一立石碑歌頌自己的功德,又從泰山北面順道而下,到梁父山祭地。
祭祀儀式頗採用秦國古時在雍城由太祝令主持的祭祀上帝的形式。
而怎樣封土埋藏卻全都保密,世人無法獲悉並記錄下來。
於是始皇遂東遊海上,行禮祠名山、大川及八神。
始皇南登琅邪,大樂之,留三月,作琅邪台,立石頌德,明得意。
始皇帝隨即又向東出遊沿海各地,祭禮名山大川及天、地、兵、陰、陽、月、日、四時八神。
然後南登琅邪山,興致勃勃,在那裡逗留了三個月,還建造琅邪台,立石碑頌德,表明自己得天下之意。
初,燕人宋毋忌、羨門子高之徒稱有仙道、形解銷化之術,燕、齊迂怪之士皆爭傳習之。
自齊威王、宣王、燕昭王皆信其言,使人入海求蓬萊、方丈、瀛洲,雲此三神山在勃海中,去人不遠。
患且至,則風引船去。
嘗有至者,諸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。
乃始皇至海上,諸方士齊人徐等爭上書言之,請得齋戒與童一男一女求之。
於是遣徐發童一男一女數千人入海求之。
船交海中,皆以風為解,曰:「未能至,望見之焉。」
當初,燕國人宋毋忌、羨門子高一類人聲稱世上有一種成仙之道、人老死後一屍一解骨化升天的法術,燕國、齊國的迂腐、怪異之士都爭相傳授和學習。
從齊威王、宣王到燕昭王都相信他們的話,派人到海上尋求蓬萊、方丈、瀛洲三座神山,據說這三仙山在渤海之中,距離人間並不遙遠。
只是凡人將要到達,凡就把船吹走了。
不過也曾有人到過這三山,看見各位神仙和長生不死的藥均在那裡。
待到始皇帝出遊海濱時,通曉神仙方術的人如故齊國人徐等紛紛爭著上書談這些事,請求准許齋戒清心潔身素食後率領童一男童女往海上尋求神山。
始皇於是派遣徐征發數千名童一男一女入海求仙。
但是,船行海上後卻均因風勢不順而返航。
不過他們仍然說:「雖沒能到達仙山,可是已經望見了。」
始皇還,過彭城,齋戒禱祠,欲出周鼎泗水,使千人沒水求之,弗得。
乃西南渡淮水,之衡山、南郡。
浮江至湘山祠,逢大風,幾不能渡。
上問博士曰:「湘君何神?」
對曰:「聞之:堯女,舜之妻,葬此。」
始皇大怒,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樹,赭其山。
遂自南郡由武關歸。
始皇帝還歸咸陽途中經過彭城,舉行齋戒,祈禱祭祀,想要打撈沉沒在泗水中的周鼎。
故而遣一千人潛入泗水尋找,結果毫無所得。
於是,始皇又向西南渡過淮水,到達衡山、南郡;再泛舟長江,抵湘山,祭祀湘君。
適逢大風,幾乎不能渡過湘水。
始皇問博士道:「湘君是什麼神仙啊?」
博士回答:「聽說她是堯帝的女兒,舜帝的妻子,死後就葬在這裡。」
始皇大怒,令三千名被判刑服勞役的罪犯將湘山的樹木砍伐殆盡,一裸一露出赤紅的土壤和石塊。
然後從南郡經武關返回咸陽。
[2]初,韓人張良,其父、祖以上五世相韓。
及韓亡,良散千金之產,欲為韓報仇。
[2]早先,韓國人張良的父親、祖父曾經做過五代韓相。
乃至韓國滅亡,張良盡散千金家產,想要為韓國報仇。
二十九年(癸未、前218)
二十九年(癸未,公元前218年)
[1]始皇東遊,至陽武博一浪一沙中,張良令力士一操一鐵椎狙擊始皇,誤中副車。
始皇驚,求,弗得;令天下大索十日。
[1]始皇帝出巡東方,抵達陽武縣的博一浪一沙時,張良讓大力士手持鐵錘襲擊始皇,但卻誤中隨天子車駕而行的副車。
始皇大驚失色,想抓刺客卻未能擒到,於是下令全國進行十天的大搜捕。
始皇遂登之罘,刻石;旋,之琅邪,道上一黨一入。
始皇帝隨後登上之罘山,刻石頌德。
歸途中前往琅邪,取道上一黨一回到咸陽。
三十一年(乙酉、前216)
三十一年(乙酉,公元前216年)
[1]使黔首自實田。
[1]始皇帝下令全國百姓向朝廷自報所佔土地的數額。
三十二年(丙戌、前215)
三十二年(丙戌,公元前215年)
[1]始皇之碣石,使燕人盧生求羨門,刻碣石門。
壞城郭,決通堤坊。
始皇巡北邊,從上郡入。
盧生使入海還,因奏《錄圖書》曰:「亡秦者胡也。」
始皇乃遣將軍蒙恬發兵三十萬人,北伐匈奴。
[1]始皇帝出巡抵達碣石,派故燕國人盧生求訪仙人羨門。
又在碣石山門刻碑文歌功頌德。
拆毀城郭,決通堤防。
此後始皇帝巡視北部邊境,從上郡返回都城。
盧生受派遣入海尋仙後歸來,隨即抄錄《錄圖書》上的讖語,上寫:「使秦朝滅亡的是『胡』。」
奏報給始皇。
始皇便派將軍蒙恬率三十萬大軍,向北征伐匈奴。
三十三年(丁亥、前214)
三十三年(丁亥,公元前214年)
[1]發諸嘗逋亡人、贅婿、賈人為兵,略取南越陸梁地,置桂林、南海、象郡;以謫徙民五十萬人戍五嶺,與越雜處。
[1]秦朝廷徵召那些曾經逃亡的人、因貧窮而入贅女家的男子、商販等入伍當兵,攻掠奪取南越的陸梁地,設置了桂林、南海、象郡等郡;並將受貶謫的人五十萬流放到五嶺守邊,與南越的本地人雜居一處。
[2]蒙恬斥逐匈奴,收河南地為四十四縣。
築長城,因地形,用制險塞;起臨洮至遼東,延袤萬餘裡。
於是渡河,據陽山,逶迤而北。
暴師於外十餘年,蒙恬常居上郡統治之;威振匈奴。
[2]秦將蒙恬率軍驅逐斥退匈奴人,收復了黃河以南地區,設置四十四個縣。
接著就修築長城,憑借地形而建,用以控制險關要塞,起自臨洮,直至遼東,綿延一萬多里。
蒙恬於是又領兵渡過黃河,佔據陽山,向北曲折前進。
軍隊在野外紮營風餐露宿十餘年,蒙恬則常駐上郡指揮軍隊,威震匈奴。
三十四年(戊子、前213)
三十四年(戊子,公元前213年)
[1]謫治獄吏不直及覆獄故、失者,築長城及處南越地。
[1]秦朝廷將徇私枉法、知人有罪卻釋放出獄、無罪卻下獄的司法官吏處罰流放去修築長城,或到南越地區守邊。
丞相李斯上書曰:「異時諸侯並爭,厚招遊學。
今天下已定,法令出一,百姓當家則力農工,士則學習法令。
今諸生不師今而學古,以非當世,惑亂黔首,相與非法教人;聞令下,則各以其學議之,入則心非,出則巷議,誇主以為名,異趣以為高,率群下以造謗。
如此弗禁,則主勢降乎上,一黨一與成乎下。
禁之便!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;非博士官所職,天下有藏《詩》、《書》、百家語者,皆詣守、尉雜燒之。
有敢偶語《詩》、《書》棄市;以古非今者族;吏見知不一舉,與同罪。
令下三十日,不燒,黥為城旦。
所不去者,醫藥、卜筮、種樹之書。
若有欲學法令者,以吏為師。」
制曰:「可。」
丞相李斯上書說:「過去諸侯國紛爭,以高官厚祿招徠遊說之士。
現在天下已定,法令統一出自朝廷,百姓理家就要致力於耕田做工,讀書人就要學習法令規章。
但今日的儒生卻不學習現代事務,只知一味地傚法古代,並借此非議現實,蠱惑、擾亂民眾,相互非難指責現行制度,並以此教導百姓;聞聽命令頒下,就紛紛根據自己的學說、主張妄加評議,入朝時口是心非,出朝後便街談巷議,誇飾君主以提高自己的聲望,標新立異以顯示自己的高明,煽動、引導一些人攻擊誹謗國家法令。
這種情況如不禁止,就勢必造成君主的權勢下降,臣下結一黨一納派活動蔓延民間。
唯有禁止這些才有利於國家!因此我建議史官將除秦國史記之外的所有史書全部燒燬;除博士官按職責收藏書外,天下凡有私藏《詩》、《書》、諸子百家著作的人,一律按期將所藏交到郡守、郡尉處,一併焚燬;有敢於相對私語談論《詩》、《書》的處死;借古非今的誅殺九族;官吏發現這種事情而不一舉報的與以上人同罪;此令頒布三十天後仍不將私藏書籍燒燬的,判處黥刑,並罰處修築長城勞役的城旦刑。
不予焚燒的,是醫藥、占卜、種植的書。
如果想要學習法令,應以官吏為師。」
始皇下制令說:「可以。」
魏人陳餘謂孔鮒曰:「秦將滅先王之籍,而子為書籍之主,其危哉!」子魚曰:「吾為無用之學,知吾者惟友。
秦非吾友,吾何危哉!吾將藏之以待其求;求至,無患矣。」
故魏國人陳餘對孔子的八世孫孔鮒說:「秦朝廷將要毀滅掉前代君王的書籍,而你正是書籍的擁有人,這實在是太危險了!」孔鮒說:「我所治的是一些看來無用的學問,真正瞭解我的只有朋友。
秦朝廷並不是我的朋友,我會遇到什麼危險呀!我將把書籍收藏好,等待著有人徵求,一旦來徵求,我也就不會有什麼災難了。」
三十五年(己丑、前212)
三十五年(己丑,公元前212年)
[1]使蒙恬除直道,道九原,抵雲陽,塹山堙谷千八百里;數年不就。
[1]始皇帝派蒙恬負責開通大道,從九原直到雲陽,挖掘大山,填塞峽谷,長達一千八百里,幾年沒有完工。
[2]始皇以為咸陽人多,先王之宮庭小,乃營作朝宮渭南上林苑中,先作前殿阿房,東西五百步,南北五十丈,上可以坐萬人,下可以建五丈旗,周馳為閣道,自殿下直抵南山,表南山之顛以為闕。
為復道,自阿房度渭,屬之咸陽,以象天極、閣道,絕漢抵營室也。
隱宮、徒刑者七十萬人,乃分作阿房宮或作驪山。
發北山石槨,寫蜀、荊地材,皆至;關中計宮三百,關外四百餘。
於是立石東海上朐界中,以為秦東門。
因徙三萬家驪邑,五萬家雲陽,皆復不事十歲。
[2]始皇認為都城咸陽的人口過多,而先代君王營造的宮廷又嫌小,便命人在渭南上林苑中建築宮殿,先修前殿阿房宮,長寬東西五百步,南北五十丈,上面可坐一萬人,下面則能豎一立五丈高的旗幟,周圍是車馬馳行的天橋,從前殿下直達南山,在南山的頂峰建牌樓作為標誌。
又築造天橋,從阿房渡過渭水,與咸陽城相接,由此象徵天上的北極星、閣道星橫越銀河抵達營室宿。
征發遭受宮刑和判處其他徒刑的囚犯七十萬人,分別修築阿房宮或建造驪山始皇帝陵墓。
並鑿掘用作套棺的北山的石料,採伐蜀、荊兩地的木材,都先後運到。
在關中興建宮殿計有三百座,關外營造宮殿四百多座。
於是在東海郡的朐縣界內刻立巨石,作為秦王朝東部的大門。
又將三萬家遷移到驪邑,五萬家遷移至雲陽,均免除十年的賦稅徭役。
[3]盧生說始皇曰:「方中:人主時為微行以辟惡鬼。
惡鬼辟,真一人至。
願上所居宮毋令人知,然後不死之藥殆可得也!」始皇曰:「吾慕真一人!」自謂「真一人」,不稱「朕」。
乃令咸陽之旁二百里內宮觀二百七十,復道、甬道相連,帷帳、鐘鼓、美人充之,各案署不移徙。
行所幸,有言其處者,罪死。
始皇幸梁山宮,從山上見丞相車騎眾,弗善也。
中人或告丞相,丞相後損車騎。
始皇怒曰:「此中人洩吾語!」案問,莫服,捕時在旁者,盡殺之。
自是後,莫知行之所在。
群臣受決事者,悉於咸陽宮。
[3]盧生勸說始皇帝道:「有一種方法,這就是皇帝不時地暗中秘密出行,借此躲避惡鬼。
而避開了惡鬼,神仙真一人便會來到。
故此希望您所居住的宮室不要讓別人知道,然後不死之藥大概才可以得到!」始皇說:「我敬慕真一人!」於是就自稱「真一人」,不再稱「朕」。
並下令咸陽城周圍二百里內的二百七十處宮殿樓台,都用天橋、甬道相連接,帷帳、鐘鼓及美一女充斥其間,各自按佈署登記,不作遷移。
始皇巡行到某處居住下來,有敢於透露出他的駐地的,即獲罪處死。
始皇帝曾前往梁山宮,從山上望見丞相李斯的隨行車馬非常多,很不讚許。
宦官近臣中有人將這事告訴了李斯,李斯隨即減少了他的車馬。
始皇憤怒地說:「這一定是宮中人洩露了我的話!」於是審問隨從人員,但是沒有人承認。
始皇就下令捉拿當時在場的人,全部殺掉。
從此以後,再也沒有人知道始皇到了什麼地方。
群臣中凡有事情要奏報並接受皇帝裁決的,便全都到咸陽宮等候。
侯生、盧生相與譏議始皇,因亡去。
始皇聞之,大怒曰:「盧生等,吾尊賜之甚厚,今乃誹謗我!諸生在咸陽者,吾使人廉問,或為妖言以亂黔首。」
於是使御史悉案問諸生。
諸生傳相告引,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餘人,皆坑之咸陽,使天下知之,以懲後;益發謫徙邊。
始皇長子扶蘇諫曰:「諸生皆誦法孔子。
今上皆重法繩之,臣恐天下不安。」
始皇怒,使扶蘇北監蒙恬軍於上郡。
侯生、盧生相互譏諷、評議始皇帝的暴戾,並因此逃亡而去。
始皇聞訊勃然大怒,說:「盧生等人,我尊敬他們,並重重地賞賜他們,現在竟然敢誹謗我!這些人在咸陽的,我曾派人去查訪過,其中有的人竟妖言惑眾!」於是令御史逮捕並審問所有的儒生。
儒生們彼此告發,始皇帝就親自判處違法犯禁的人四百六十餘名,把他們全部在咸陽活埋了。
還向全國宣揚,讓大家都知道這件事,以懲戒後世。
同時謫罰更多的人流放到邊地戍守。
始皇的長子扶蘇為此規勸道:「那些儒生們全誦讀並傚法孔子的言論。
而今您全部用重法懲處他們,我擔心天下會因此不安定。」
始皇大為惱火,派扶蘇赴上郡去監督蒙恬的軍隊。
三十六年(庚寅、前211)
三十六年(庚寅,公元前211年)
[1]有隕石於東郡。
或刻其石曰:「始皇死而地分。」
始皇使御史逐問,莫服;盡取石旁居人誅之,燔其石。
[1]有隕石墜一落在東郡。
有人於石上刻字說:「始皇帝死而土地分。」
始皇於是派御史逐個查問當地的人,但是沒人承認此事是自己幹的。
始皇便下令將居住在隕石附近的人全部捉拿處死,並焚化了那塊石頭。
[2]遷河北榆中三萬家;賜爵一級。
[2]秦朝廷遷移三萬戶到北河以北、榆中一帶墾殖,每戶授爵位一級。
三十七年(辛卯、前210)
三十七年(辛卯,公元前210年)
[1]冬,十月,癸丑,始皇出遊;左丞相斯從,右丞相去疾守。
始皇二十餘子,少子胡亥最一愛一,請從;上許之。
[1]冬季,十月,癸丑(疑誤),始皇帝出遊,左丞相李斯陪同前往,右丞相馮去疾留守咸陽。
始皇有二十多個兒子,小兒子胡亥最受一寵一愛一,他要求隨父皇出遊,獲始皇准許。
十一月,行至雲夢,望祀虞舜於九疑山。
浮江下,觀藉柯,渡海渚,過丹陽,至錢唐,臨浙江。
水波惡,乃西百二十里,從狹中渡。
上會稽,祭大禹,望於南海;立石頌德。
還,過吳,從江乘渡。
並海上,北至琅邪、之罘。
見巨魚,射殺之。
遂並海西,至平原津而病。
十一月,始皇帝一行到達雲夢,向著九疑山遙祭葬在那裡的舜帝。
然後乘船順長江而下,觀覽籍柯,渡經海渚,過丹陽,抵錢唐,到達浙江邊。
因錢塘江潮波濤洶湧,便向西行駛一百二十里,從富陽與分水之間的狹窄處渡江。
隨之始皇登上會稽山,祭祀禹帝,遙望南海,刻立巨石歌功頌德。
然後起駕返回,歸途中經過吳地,從江乘縣渡過長江,沿海北上,抵達琅邪、之罘。
始皇看見大魚,即發箭將魚射殺。
接著又沿海西行,到了平原渡口後便病倒了。
始皇惡言死,群臣莫敢言死事。
病益甚,乃令中車府令行符璽事趙高為書賜扶蘇曰:「與喪,會咸陽而葬。」
書已封,在趙高所,未付使者。
秋,七月,丙寅,始皇崩於沙丘平台。
丞相斯為上崩在外,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,乃秘之不發喪,棺載涼車中,故幸宦者驂乘。
所至,上食、百官奏事如故,宦者輒從車中可其奏事。
獨胡亥、趙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之。
始皇帝很厭惡談論「死」,因此群臣中沒有人敢於提關於死的事。
待到他病勢更加沉重時,才命中車府令、兼掌符璽事務的趙高寫詔書給長子扶蘇說:「參加喪事處理,靈柩到咸陽後安葬。」
詔書已封好,但卻擱置在趙高處,沒有交給使者送出。
秋季,七月,丙寅(二十日),始皇在沙丘宮平台駕崩。
丞相李斯因皇帝在都城外病逝,唯恐各位皇子及天下發生什麼變故,於是就秘不發喪,將棺材停放在能調節冷暖的涼車中,由始皇生前最一寵一信的宦官在車的右邊陪乘。
所到一地,上呈餐飯、百官奏報事務與過去一樣,宦官即從車中接受並批復奏事。
只有胡亥、趙高及受一寵一幸的宦官五六個人知道內情。
初,始皇尊一寵一蒙氏,信任之。
蒙恬任外將,蒙毅常居中參謀議,名為忠信,故雖諸將相莫敢與之爭。
趙高者,生而隱宮;始皇聞其強力,通於獄法,舉以為中車府令,使教胡亥決獄;胡亥幸之。
趙高有罪,始皇使蒙毅治之;毅當高法應死。
始皇以高敏於事,赦之,復其官。
趙高既雅得幸於胡亥,又怨蒙氏,乃說胡亥,請詐以始皇命誅扶蘇而立胡亥為太子。
胡亥然其計。
趙高曰:「不與丞相謀,恐事不能成。」
乃見丞相斯曰:「上賜長子書及符璽,皆在胡亥所。
定太子,在君侯與高之口耳。
事將何如?」
斯曰:「安得亡國之言!此非崑人臣所當議也!」高曰:「君侯材能、謀慮、功高、無怨、長子信之,此五者皆孰與蒙恬?」
斯曰:「不及也。」
高曰:「然則長子即位,必用蒙恬為丞相,君侯終不懷通侯之印遍鄉里明矣!胡亥慈仁篤厚,可以為嗣。
願君審計而定之!」丞相斯以為然,乃相與謀,詐為受始皇詔,立胡亥為太子;更為書賜扶蘇,數以不能闢地立功,士卒多耗,數上書,直言誹謗,日夜怨望不得罷歸為太子;將軍恬不矯正,知其謀;皆賜死,以兵屬裨將王離。
當初,始皇帝尊重一寵一愛一蒙氏兄弟,頗信任他們。
蒙恬在外擔任大將,蒙毅則在朝中參與商議國事,稱為忠信大臣,即便是高級將領或丞相,也沒有敢與他們一爭高低的。
趙高一生下來就被Yan割了。
始皇聽說他辦事能力很強,且通曉刑法,便提拔他擔任了中車府令,並讓他教小兒子胡亥學習審理判決訴訟案。
胡亥非常一寵一愛一他。
趙高曾經犯下大罪,始皇派蒙毅懲治他。
蒙毅認為趙高依法應被處死,但始皇因趙高辦事靈活而赦免了他,並恢復了他的官職。
趙高既然素來得到胡亥的一寵一幸,恰又怨恨蒙氏兄弟,便勸說胡亥,讓他詐稱始皇遺詔命殺掉扶蘇,立胡亥為太子。
胡亥同意了趙高的計策。
趙高又說:「這件事如果不與丞相合謀進行,恐怕不能成功。」
隨即會見丞相李斯,說:「皇上賜給扶蘇的詔書及符璽都在胡亥那裡。
定立太子之事只在您我口中的一句話罷了。
這件事將怎麼辦呢?」
李斯說:「怎麼能夠說這種亡國的話呀!此事不是我們這些為人臣子的人所應當議論的啊!」趙高道:「您的才能、謀略、功勳、人緣以及獲扶蘇的信任,這五點全部拿來與蒙恬相比,哪一點比得上他呢?」
李斯回答:「都比不上他。」
趙高說:「既然如此,那麼只要扶蘇即位,就必定任用蒙恬為丞相,您最終不能懷揣通侯的印信返歸故鄉的結局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了!而胡亥仁慈忠厚,是可以擔當皇位繼承人的。
希望您慎重地考慮一下,作出定奪!」丞相李斯聽後認為趙高說的有理,便與他共同謀劃,詐稱接受了始皇的遺詔,立胡亥為太子,又篡改始皇給扶蘇的詔書,指斥他多年來不能開闢疆土、創立功業,卻使士卒大量傷亡,並且數次上書,直言誹謗父皇,日日夜夜地抱怨不能獲准解除監軍職務,返歸咸陽當太子;而將軍蒙恬不糾正扶蘇的過失,並參與和瞭解扶蘇的圖謀。
因此令他們自一殺,將兵權移交給副將王離。
扶蘇發書,泣,入內捨,欲自一殺。
蒙恬曰:「陛下居外,未立太子;使臣將三十萬眾守邊,公子為監,此天下重任也。
今一使者來,即自一殺,安知其非詐!按請而後死,未暮也。」
使者數趣之。
扶蘇謂蒙恬曰:「父賜子死,尚安復請!」即自一殺。
蒙恬不肯死,使者以屬吏,系諸陽周;更置李斯舍人為護軍,還報。
胡亥已聞扶蘇死,即欲釋蒙恬。
會蒙毅為始皇出禱山川,還至。
趙高言於胡亥曰:「先帝欲舉賢立太子久矣,而毅諫以為不可;不若誅之!」乃系諸代。
扶蘇接到詔書,哭泣著進入內室,打算自一殺。
蒙恬說:「陛下在外地,並未確立誰是太子。
他派我率領三十萬軍隊鎮守邊陲,令您擔任監軍,這乃是天下的重任啊。
現在僅僅一個使者前來傳書,我們就自一殺,又怎麼能知道其中不是有詐呢?!讓我們再奏請證實一下,然後去死也不晚呀。」
但是使者多次催促他們自行了斷,扶蘇於是對蒙恬說:「父親賜兒子死,還哪裡需要再請示查實呢!」隨即自一殺。
蒙恬不肯死,使者便將他交給官吏治罪,囚禁在陽周;改置李斯的舍人擔任護軍,然後回報李斯、趙高。
胡亥這時已聽說扶蘇死了,便想釋放蒙恬。
恰逢蒙毅代替始皇外出祈禱山川神靈求福後返回,趙高即對胡亥說:「始皇帝想要薦舉賢能確定你為太子已經很長時間了,可是蒙毅一直規勸他,認為不可如此。
現在不如就把蒙毅殺掉算了!」於是逮捕了蒙毅,將他囚禁到代郡。
遂從井陘抵九原。
會暑,車臭,乃詔從官令車載一石鮑魚以亂之。
從直道至咸陽,發喪。
太子胡亥襲位。
皇室車隊於是從井陘抵達九原。
當時正值酷暑,裝載始皇遺體的涼車散發出惡臭,胡亥等便指示隨從官員在車上裝載一石鮑魚,借魚的臭味混淆腐一屍一的氣味。
從直道抵達咸陽後,發佈治喪的公告。
太子胡亥繼承了皇位。
九月,葬始皇於驪山,下錮三泉;奇器珍怪,徙藏滿之。
令匠作機一弩一,有穿近者輒射之。
以水銀為百川、江河、大海,機相灌輸。
上具天文,下具地理。
後宮無子者,皆令從死。
葬既已下,或言工匠為機藏,皆知之,藏重即洩。
大事盡,閉之墓中。
九月,將始皇安葬在驪山皇陵,把銅熔化後灌入,堵塞住地下深處的水。
崑又運來各種奇珍異寶,藏滿墓一穴一。
還下令工匠製作帶有機關的弓一弩一,遇到穿入靠近墓一穴一的人,即自動射殺。
用水銀做成百川、江河、大海,以機械灌注輸送。
墓一穴一頂部布有天文圖像,底部設置地理模型。
後宮嬪妃凡未生子女的,令她們全部陪葬。
下葬以後,有人說工匠們製造隱藏的機械裝置,知道其中的全部秘密,如果他們再作第二重機關,就會將其中的秘密洩露出去。
於是待送終的大事完畢後,那些工匠即被盡數封閉在墓一穴一中。
[2]二世欲誅蒙恬兄弟。
二世兄子子嬰諫曰:「趙王遷殺李牧而用顏聚,齊王建殺其故世忠臣而用後勝,卒皆亡國。
蒙氏,秦之大臣、謀士也,而陛下欲一旦棄去之。
誅殺忠臣而立無節行之人,是內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鬥士之意離也!」二世弗聽,遂殺蒙毅及內史恬。
恬曰:「自吾先人及至子孫,積功信於秦三世矣。
今臣將兵三十餘萬,身雖囚系,其勢足以倍畔。
然自知必死而守義者,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帝也!」乃吞藥自一殺。
[2]二世皇帝胡亥想要殺掉蒙恬兄弟二人,他哥哥的兒子子嬰規勸說:「趙王趙遷殺李牧而用顏聚,齊國田建殺他前代的忠臣而用後勝,結果最終都亡了國。
蒙恬兄弟是秦國的重臣、謀士,陛下卻打算一下子就把他們拋棄、除掉。
似此誅殺忠臣而扶立節一操一品行不端的人,是在內失去群臣的信任,在外使將士們意志渙散啊!」但是二世不聽從勸告,隨即殺掉了蒙毅,並要殺內史蒙恬。
蒙恬說:「我們蒙家自我的先人起直至子孫,在秦國建立功業和忠信已經三代了。
如今我領兵三十多萬,身一體雖然被囚禁,但我的勢力仍然足以進行反叛。
可是我知道自己必定得死卻還是要奉守節義,是因為我不敢辱沒祖先的教誨,並表示我不忘先帝的大恩大德啊!」於是即吞服毒一藥自一殺身亡。
揚子《法言》曰:或問:「蒙恬忠而被誅,忠奚可為也?」
曰:「山,堙谷,起臨洮,擊遼水,力不足而一屍一有餘,忠不足相也。」
揚雄《法言》曰:有人問:「蒙恬赤膽忠心卻被殺掉了,忠誠還有什麼用呢?」
回答說:「開山填谷修築長城,西起臨洮,東接遼水,威力不足而造成的一屍一體卻有餘,蒙恬的這種忠誠是不足為輔助君王的。」
臣光曰:始皇方毒天下而蒙恬為之使,恬不仁可知矣。
然恬明於為人臣之義,雖無罪見誅,能守死不貳,斯亦足稱也。
臣司馬光曰:秦始皇正荼毒天下時,蒙恬甘受他的驅使,如此蒙恬的不仁義是可知的了。
但是蒙恬明白為人臣子所應守的道義,雖然沒有罪而被處死,仍能夠寧死忠貞不渝,不生二心,故而這也是很值得稱道的了。
二世皇帝上元年(壬辰、前209)
秦二世皇帝元年(壬辰,公元前209年)
[1]冬,十月,戊寅,大赦。
[1]冬季,十月,戊寅(初十),實行大赦。
[2]春,二世東行郡縣,李斯從;到碣石,並海,南至會稽;而盡刻始皇所立刻石,旁著大臣從者名,以章先帝成功盛德而還。
[2]春季,二世向東出巡郡縣,李斯隨從前往。
一行人到達碣石後,又沿海南下至會稽。
途中,二世將始皇帝過去所立的刻石全部加刻上了字,並在旁邊刻上隨從大臣的名字,以此表彰先帝的豐功盛德,然後返回。
夏,四月,二世至咸陽,謂趙高曰:「夫人生居世間也,譬猶騁六驥過決隙也。
吾既已臨天下矣,欲悉耳目之所好,窮心志之所樂,以終吾年壽,可乎?」
高曰:「此賢主之所能行而昏亂主之所禁也。
雖然,有所未可,臣請言之:夫沙丘之謀,諸公子乃大臣皆疑焉;而諸公子盡帝兄,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。
今陛下初立,此其屬意怏怏皆不服,恐為變;臣戰戰慄栗,唯恐不終,陛下安得為此樂乎!」二世曰:「為之柰何?」
趙高曰:「陛下嚴法而刻刑,令有罪者相坐,誅滅大臣及宗室;然後收舉遺民,貧者富之,賤者貴之。
盡除先帝之故臣,更置陛下之所親信者,此則陰德歸陛下,害除而一奸一謀塞,群臣莫不被潤澤,蒙厚德,陛下則高枕肆志一寵一樂矣。
計莫出於此!」二世然之。
乃更為法律,務益刻深,大臣、諸公子有罪,輒下高鞠治之。
於是公子十二人死咸陽市,十公主死於杜,財物入於縣官,相連逮者不可勝數。
夏季,四月,二世抵達咸陽,對趙高說:「人生在世,就猶如駕著六匹駿馬飛奔過縫隙一般的短促。
我既已經統治天下,就想要盡享我的耳目所喜聞、樂見的全部東西,享盡我心意中所喜歡的任何事物,直到我的壽命終結,你認為這行嗎?」
趙高說:「這是賢能的君主能做而昏庸暴亂的君王不能做的事情崑。
雖然如此,還有不可做的地方,請讓我來陳述一下:沙丘奪權之謀,諸位公子和大臣都有所懷疑。
而各位公子都是您的哥哥,大臣又都是先帝所安置的。
如今陛下剛剛即位,這些公子臣僚正怏怏不服,恐怕會發生事變。
我尚且戰戰慄栗,生怕不得好死,陛下又怎麼能夠這樣享樂呀!」二世道:「那該怎麼辦呢?」
趙高說:「陛下應實行嚴厲的法律、殘酷的刑罰,使有罪的人株連他人,這樣可將大臣及皇族殺滅乾淨,然後收羅提拔遺民,使貧窮的富裕起來,卑賤的高貴起來,並把先帝過去任用的臣僚全都清除出去,改用陛下的親信。
這樣一來,他們就會暗中感念您的恩德;禍害被除掉,一奸一謀遭堵塞,群臣沒有不蒙受您的雨露潤澤、大恩厚德的。
如此,陛下就可以高枕無憂,縱一情享樂了。
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計策了!」二世認為趙高說得有理,於是便修訂法律,務求更加嚴厲苛刻,凡大臣、各位公子犯了罪,總是交給趙高審訊懲處。
就這樣,有十二位皇子在咸陽街市上被斬首示眾,十名公主在杜縣被分裂肢一體而死,他們的財產全部充公。
受牽連被逮捕的人更是不可勝數。
公子將閭昆弟三人囚於內宮,議其罪獨後。
二世使使令將閭曰:「公子不臣,罪當死!吏致法焉。」
將閭曰:「闕廷之禮,吾未嘗敢不從賓贊也;廊廟之位,吾未嘗敢失節也;受命應對,吾未嘗敢失辭也;何謂不臣?願聞罪而死!」使者曰:「臣不得與謀,奉書從事!」將閭乃仰天大呼「天」者三,曰:「吾無罪!」昆弟三人皆流涕,拔劍自一殺。
宗室振恐。
公子高欲奔,恐收族,乃上書曰:「先帝無恙時,臣入門賜食,出則乘輿,御府之衣,臣得賜之,中廄之寶馬,臣得賜之。
臣當從死而不能,為人子不孝,為人臣不忠。
不孝不忠者,無名以立於世,臣請從死,願葬驪山之足。
唯上幸哀憐之!」書上,二世大說,召趙高而示之,曰:「此可謂急乎?」
趙高曰:「人臣當憂死不暇,何變之得謀!」二世可其書,賜錢十萬以葬。
公子將閭兄弟三人被囚禁在內宮,單單擱置到最後才議定罪過。
二世派使臣去斥令將閭說:「你不盡臣子的職責,罪該處死!由行刑官執法吧!」將閭說:「在宮廷的禮儀中,我未曾敢不聽從司儀人員的指揮;在朝廷的位次上,我未曾敢超越本分違背禮節;受皇上的命令應對質詢,我未曾敢言辭失當說過什麼錯話,這怎麼叫作不盡為臣子的職責啊?希望聽你們說說我的罪過然後再去死!」使臣說:「我不與你作什麼商量,只奉詔書行一事!」將閭於是便仰天大呼三聲「天」,說:「我沒有罪!」兄弟三人都痛哭流涕,隨即拔劍自一殺。
整個皇室均為此震驚恐懼。
公子高打算逃亡,但又害怕株連族人,因此上書說:「先帝未患病時,我入宮便賜給我飲食,外出便賜給我乘車,先帝內府的衣服,我得到賞賜,宮中馬廄裡的寶馬,我也得到賞賜。
我本應跟隨先帝去死,卻沒能這樣做。
似此作為兒子便是不孝,作為臣子便是不忠。
不孝不忠的人是沒有資格生存在世上的。
因此我請求隨同先帝去死,願被葬在驪山腳下。
希望陛下垂憐。」
書上給了二世,二世高興異常,召見趙高,給他看公子高的上書,說:「這可以算是急迫無奈了吧?」
趙高道:「作為臣子擔心死亡還來不及呢,哪裡能有空閒圖謀什麼造反的事呀!」二世隨即允准了公子高的上書,並賜給他十萬錢作為安葬費。
復作阿房宮。
盡征材士五萬人為屯衛咸陽。
令教射。
狗馬禽一獸當食者多,度不足,下調郡縣,轉輸菽粟、芻稿,皆令自繼糧食;咸陽三百里內不得食其谷。
二世下令重新營修阿房宮,又盡行徵調五萬名身強力壯的人去咸陽駐防守衛,讓他們教習射御。
這批人和狗馬禽一獸要消耗的糧食很多,估計會供不應求,二世便下令到郡縣中調撥,轉運輸送豆類、穀物、飼草、禾稈到都城,但規定押運民夫都自帶口糧,同時還下令咸陽城三百里之內不准食用這批穀物。
[3]秋,七月,陽城人陳勝、陽夏人吳廣起兵於蘄。
是時,發閭左戍漁陽,九百人屯大澤鄉,陳勝、吳廣皆為屯長。
會天大雨,道不通,度已失期;失期,法皆斬。
陳勝、吳廣因天下之愁怨,乃殺將尉,召令徒屬曰:「公等皆失期當斬;假令毋斬,而戍死者固什六七。
且壯士不死則已,死則舉大名耳!王、侯、將、相寧有種乎!」眾皆從之。
乃詐稱公子扶蘇、項燕,為壇而盟,稱大楚;陳勝自立為將軍,吳廣為都尉。
攻大澤鄉,拔之;收而攻蘄,蘄下。
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;攻、、苦、柘、譙,皆下之。
行收兵;比至陳,車六七百乘,騎千餘,卒數萬人。
攻陳,陳守、尉皆不在,獨守丞與戰譙門中,不勝;守丞死,陳勝乃入據陳。
[3]秋季,七月,陽城人陳勝、陽夏人吳廣在蘄縣聚眾起兵。
當時,秦王朝徵召閭左貧民百姓往漁陽屯戍守邊,九百人途中屯駐在大澤鄉,陳勝、吳廣均被指派為屯長。
恰巧遇上天降大雨,道路不通,推測時間已無法按規定期限到達漁陽防地。
而按秦法規定,延誤戍期,一律處斬。
於是陳勝、吳廣便趁著天下百姓生計愁苦、對秦的怨恨,殺掉押送他們的將尉,召集戍卒號令說:「你們都已經延誤了戍期,當被殺頭。
即使不被斬首,因長久在外戍邊而死去的本來也要佔到十之六七。
何況壯士不死則已,要死就圖大事!王侯將相難道是天生的嗎!」眾人全都響應。
陳勝、吳廣便詐以已死的扶蘇和故楚國的大將項燕為名,培土築壇,登到上面宣佈誓約,號稱「大楚」。
陳勝自立為將軍,吳廣為都尉。
起義軍隨即攻陷大澤鄉,接著招收義兵擴軍,進攻蘄。
蘄奪取後,即令符離人葛嬰率軍攻掠蘄以東地區,相繼攻打、、苦、柘、譙等地,全都攻下了。
義軍沿路招收人馬,等到抵達陳地時,已有戰車六七百輛,騎兵千餘,步兵數萬人。
當攻打陳城時,郡守和郡尉都不在,只有留守的郡丞在譙樓下的城門中抵抗義軍,不能取勝,郡丞被打死。
陳勝於是領兵入城,佔據了陳地。
初,大梁人張耳、陳餘相與為刎頸交。
秦滅魏,聞二人魏之名士,重賞購求之。
張耳、陳餘乃變名姓,俱之陳,為裡監門以自食。
裡吏嘗以過笞陳餘,陳餘欲起,張耳躡之,使受笞。
吏去,張耳乃引陳餘之桑下,數之曰:「始吾與公言何如?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!」陳餘謝之。
陳涉既入陳,張耳、陳餘詣門上謁。
陳涉素聞其賢,大喜。
陳中豪桀父老請立涉為楚王,涉以問張耳、陳餘。
耳、餘對曰:「秦為無道,滅人社稷,暴虐百姓;將軍出萬死之計,為天下除殘也。
今始至陳而王之,示天下私。
願將軍毋王,急引兵而西;遣人立六國後,自為樹一黨一,為秦益敵;敵多則力分,與眾則兵強。
如此,則野無交兵,縣無守城,誅暴秦,據咸陽,以令諸侯;諸侯亡而得立,以德服之,則帝業成矣!今獨王陳,恐天下懈也。」
陳涉不聽,遂自立為王,號「張楚」。
當初,大梁人張耳、陳餘結為同生死、共患難的朋友。
秦國滅魏時,聽說兩個人是魏國的名士,便懸重賞徵求他們。
張耳、陳餘於是改名換姓,一起逃到了陳地,充任裡門看守來餬口。
管理里巷的官吏曾經因陳餘出了小餅失而鞭笞他,陳餘想要與那官吏抗爭,張耳踩他的腳,讓他接受鞭笞。
待那小辟離開後,張耳將陳餘拉到桑樹下,數落他說:「當初我是怎麼對你說的?現在遇上一點小的侮辱,就想跟一個小辟吏拚命啊!」陳餘為此道了歉。
及至陳勝率義軍已進入陳地,張耳、陳餘便前往陳勝的駐地通名求見。
陳勝一向聽說他倆很賢能,故而非常高興。
恰逢陳地中有聲望的地方人士和鄉官請求立陳勝為楚王,陳勝就拿這件事來詢問張耳、陳餘的意見。
二人回答說:「秦王朝暴亂無道,兼滅別人的國家,殘害百姓。
而今您冒萬死的危險起兵反抗的目的,就是要為天下百姓除害啊。
現在您才到達陳地即要稱王,是向天下人顯露您的私心。
因此希望您不要稱王,而是火速率軍向西,派人去扶立六國國君的後裔,替自己培植一黨一羽,以此為秦王朝增樹敵人。
秦的敵人多了,兵力就勢必分散,大楚聯合的國家多了,兵力就必然強大。
這樣一來,在野外軍隊不必交鋒,遇到縣城沒有兵為秦守城。
剷除殘暴的秦政權,佔據咸陽,以號令各諸侯國。
滅亡的諸侯國得到復興,您施德政使它們服從,您的帝王大業就完成了!如今只在一個陳縣就稱王,恐怕會使天下人鬥志鬆懈了。」
陳勝不聽從這一意見,即自立為楚王,號稱「張楚」。
當是時,諸郡縣苦秦法,爭殺長吏以應涉。
謁者從東方來,以反者聞。
二世怒,下之吏。
後使者至,上問之,對曰:「群盜鼠竊狗偷,郡守、尉方逐捕,今盡得,不足憂也。」
上悅。
在那時,各郡縣的百姓都苦於秦法的殘酷苛刻,因此爭相誅殺當地長官,響應陳勝。
秦王朝的賓贊官謁者從東方歸來,把反叛的情況奏報給二世。
二世勃然大怒,將謁者交給司法官吏審問治罪。
於是,以後回來的使者,二世向他們詢問情況,他們便回答說:「一群盜賊不過是鼠竊狗偷之輩,郡守、郡尉正在追捕他們,現在已經全部抓獲,不值得為此憂慮了。」
二世即頗為喜悅。
陳王以吳叔為假王,監諸將以西擊滎陽。
陳勝任命吳廣為代理楚王,督率眾將領向西攻擊滎陽。
張耳、陳餘復說陳王,請奇兵北略趙地。
於是陳王以故所善陳人武臣為將軍,邵騷為護軍,以張耳、陳餘為左、右校尉,予卒三千人,徇趙。
張耳、陳餘又勸說陳勝,請出奇兵向北攻取原來趙國的土地。
於是,陳勝便任命他過去的好友、陳地人武臣為將軍,邵騷為護軍,張耳、陳餘為左、右校尉,撥給士卒三千人,攻取筆趙國的土地。
陳王又令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。
當此時,楚兵數千人為聚者不可勝數。
陳勝又令汝陰人鄧宗率軍攻略九江郡。
這時,楚地數千人為一支的軍隊,數不勝數。
葛嬰至東城,立襄強為楚王。
聞陳王已立,因殺襄強還報。
陳王誅殺葛嬰。
葛嬰到達東城後,立襄強為楚王。
後來聞悉陳勝已立為楚王,就殺了襄強返回陳縣奏報。
但陳勝仍然將葛嬰殺掉了。
分類:史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