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鑒
柏楊白話版《資治通鑒》在線閱讀·晉紀三 世祖武皇帝中太康元年
晉紀三晉武帝太庚元年(庚子,公元280年)
[1]春,正月,吳大赦。
[1]春季,正月,吳國實行大赦。
[2]杜預向江陵,王渾出橫江,攻吳鎮、戌,所向皆克。
二月,戊午,王浚、唐彬擊破丹陽監盛紀。
吳人於江磧要害之處,並以鐵鎖橫截之;又作鐵錐,長丈餘,暗置江中,以逆拒舟艦。
浚作大筏數十,方百餘步,縛草為人,被甲持仗,令善水者以筏先行,遇鐵錐,錐輒著筏而去。
又作大炬,長十餘丈,大數十圍,灌以麻油,在船前,遇鎖,然炬燒之,須臾,融液斷絕,於是船無所礙。
庚申,浚克西陵,殺吳都督留憲等。
壬戌,克荊門、夷道二城,殺夷道監陸晏。
杜預遣牙門周旨等帥奇兵八百泛舟夜渡江,襲樂鄉,多張旗幟,起火巴山。
吳都督孫歆懼,與江陵督伍延書曰:「北來諸軍,乃習渡江也。」
旨等伏兵樂鄉城外,歆遣軍出拒王浚,大敗而還。
旨等發伏兵隨歆軍而入,歆不覺,直至帳下,虜歆而還。
乙丑,王浚擊殺吳水軍都督陸景。
杜預進攻江陵,甲戌,克之,斬伍延。
於是沅、湘以南,接於交、廣,州郡皆望風送印綬。
預杖節稱詔而綏撫之。
凡所斬獲吳都督、監軍十四,牙門、郡守百二十餘人。
胡奮克江安。
[2]杜預向江陵進發,王渾從橫江出兵,攻打吳的兵鎮及邊防營壘,攻無不克。
二月,戊午(初一),王浚、唐彬打敗了丹陽監盛紀。
吳人把江邊淺灘上的要害區域,用鐵鎖攔住,還打造了一丈多長的大鐵錐,暗中放進江裡,用以阻擋戰船。
王浚造了幾十個大木筏,每一個木筏,長、寬都有一百餘步。
王浚讓人紮了許多草人,草人披鎧甲,拿兵器,放在大木筏上,讓水一性一好的人與木筏走在前面,遇到鐵錐,鐵錐就扎到木筏上,被木筏帶走了。
王浚又造了許多大火把,火把長十幾丈,有幾十圍粗,用麻油澆在火把上,把火把放在船的前面,遇到鐵鎖就點燃火把,一會兒功夫,鐵鎖就被火把燒得融化而斷開,於是戰船就無所阻擋。
庚申(初三),王浚攻克了西陵,殺了吳都督留憲等人。
壬戌(初五),又攻下了荊門、夷道兩座城,殺了夷道監陸晏。
杜預派遣牙門周旨等人率領八百名奇兵,在夜裡泛舟渡過長江,襲擊樂鄉。
周旨樹起許多旗幟,又在巴山點起火。
吳都督孫歆非常恐懼,寫信給江陵督伍延說:「從北邊過來的軍隊,是飛渡過江的。」
周旨等人把軍隊埋伏一在樂鄉城外。
孫歆派兵出城去打王浚,結果大敗而回。
周旨等人讓伏兵尾隨孫歆的軍隊進了城,孫歆沒有覺察,周旨的兵一直到了孫歆的帳幕之下,活捉孫歆而回。
乙丑(初八),王浚打敗了吳水軍都督陸景,把他殺了。
杜預進攻江陵,甲戌(十七日),攻克了江陵,殺了伍延。
這時候,沅、湘以南地區以及地界相接的交、廣等州郡,都聞聲把印綬送來。
杜預手持符節按照皇帝的詔命安一撫了這些州郡。
到此時為止,總共俘獲、斬殺吳都督、監軍十四人,牙門、郡守一百二十多人。
胡奮又攻克了江安。
乙亥,詔:「王浚、唐彬既定巴丘,與胡奮、王戎共平夏口、武昌,順流長鶩,直造秣陵。
杜預當鎮靜零、桂;懷輯衡陽。
大兵既過,荊州南境固當傳檄而定。
預等各分兵以益浚、彬,太尉充移屯項。」
乙亥(十八日),晉武帝下詔書說:「王浚、唐彬已經平定了巴丘,再與胡奮、王戎一同平定夏口、武昌,順長江長一驅一直一入,直到秣陵。
杜預則應當安定零陵、桂陽,安一撫衡陽。
大軍過後,荊州以南的區域,傳佈檄文自然會平定。
杜預等人各自分兵以增援王浚、唐彬,太尉賈充轉移到項駐紮。」
王戎遣參軍襄陽羅尚、南陽劉喬將兵與王浚合攻武昌、吳江夏太守劉朗、督武昌諸軍虞皆降。
,翻之子也。
王戎派遣參軍、襄陽人羅尚,南陽人劉喬領兵與王浚一起攻打武昌。
吳江夏太守劉朗、督武昌諸軍虞投降了。
虞是虞翻的兒子。
杜預與眾軍會議,或曰:「百年之寇,未可盡克,方春水生,難於久駐,宜俟來冬,更為大舉。」
預曰:「昔樂毅藉濟西一戰以並強齊,今兵威已振,譬如破竹,數節之後,皆迎刃而解,無復著手處也。」
遂指授群帥方略,逕造建業。
杜預與眾將領議事,有人說:「百年的寇賊,不可能一下子徹底消滅,現在正是春季,有雨水,軍隊難以長時間駐紮,最好等到冬季來臨,再大舉發兵。」
杜預說:「從前,樂毅憑藉濟西一伏而一舉吞併了強大的齊國。
目前,我軍兵威已振,這就好比破竹,破開數節之後,就都迎刃而解了,不會再有吃力的地方了。」
於是,指點傳授眾將領計策謀略,部隊一直到了建業。
吳主聞王渾南下,使丞相張梯督丹陽太守沈瑩、護軍孫震、融軍師諸葛靚帥眾三萬渡江逆戰。
至牛渚,沈瑩曰:「晉治水軍於蜀久矣,上流諸軍,素無戎備,名將皆死,幼少當任,恐不能御也。
晉之水軍必至於此,宜畜眾力以待其來,與之一戰,若幸而勝之,江西自清。
今渡江與晉大軍戰,不幸而敗,則大事去矣!」悌曰:「吳之將亡,賢愚所知,非今日也。
吾恐蜀兵至此,眾心駭懼,不可復整。
及今渡江,猶可決戰。
若其敗喪,同死社稷,無所復恨。
若其克捷,北敵奔走,兵勢萬倍,便當乘勝南上,逆之中道,不憂不破也。
若如子計,恐士眾散盡,坐待敵到,君臣俱降,無一人死難者,不亦辱乎!」
吳主聽說王渾領兵南下,就派丞相張悌,督率丹陽太守沈瑩、護軍孫震、副軍師諸葛靚率領部眾三萬人渡過長江迎戰。
走時牛渚時,沈瑩說:「晉在蜀地整治水軍已經有很長時間了。
我上流各部隊,素來沒有戎備,名將又都死了,只是些年少之人擔當重任,恐怕抵擋不住。
晉的水軍必然要到這些地方,我們應當集中大家的力量等他們到來,與晉打一仗,假如有幸能夠取勝,那麼長江以北的地區自然就太平了。
如果現在渡江與晉大軍交戰,不幸而打敗了,那麼大事就完了。」
張悌說:「吳將要亡國,這是無論聰明還是愚笨的人都知道的事實,不是今日才有的事。
我擔心蜀地之兵到了這裡,我軍恐懼驚慌,就不可能再整肅起來了。
趁著現在渡江,尚且還能與晉決一死戰。
如果敗亡,就一同為國而死,再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了;假如能夠取勝,那麼敵軍奔逃,我軍聲勢就將倍增,然後就乘勝向南進軍,在半路上迎擊敵人,那就不愁不能破敵。
要是依了你的計謀,恐怕兵士都四散奔逃;坐等到敵軍到來,君臣就一起投降,沒有一個人死於國難,這難道不是恥辱嗎?」
三月,悌等濟江,圍渾部將城陽都尉張喬於楊荷;喬眾才七千,閉柵請降。
諸葛靚欲屠之,悌曰:「強敵在前,不宜先事其小;且殺降不祥。」
靚曰:「此屬以救兵未至,力少不敵,故且偽降以緩我,非真伏也。
若捨之而前,必為後患。」
悌不從,撫之而進。
悌與揚州刺史汝南周浚,結陳相對,沈瑩帥丹陽銳卒、刀五千,三沖晉兵,不動。
瑩引退,其眾亂,將軍薛勝、蔣班因其亂而乘之,吳兵以次奔潰,將帥不能止,張喬自後擊之,大敗吳兵於版橋。
諸葛靚帥數百人遁去,使過迎張悌,悌不肯去,靚自往牽之曰:「存亡自有大數,非卿一人所支,奈何故自取死!」悌垂涕曰:「仲思,今日是我死日也!且我為兒童時,便為卿家丞相所識拔,常恐不得其死,負名賢知顧。
今以身徇社稷,復何道邪!」靚再三牽之,不動,乃流淚放去,行百餘步,顧之,已為晉兵所殺,並斬孫震、沈瑩等七千八百級,吳人一大震。
三月,張悌等人渡過長江,在楊荷包一皮圍了王渾的部將、城陽都尉張喬。
張喬手下只有七千人,他關閉了柵欄請求投降。
諸葛靚想把他們都殺了,張悌說:「強敵還在前面,不宜先去做無關緊要的事情,況且殺了投降的人不吉利。」
諸葛靚說:「這些人是因為救兵還沒有到、力量弱小抵擋不住,所以才暫且假裝投降以拖延時間,並不是真正的屈服了。
如果放了他們,和我們一起往前走。
張悌與揚州刺史、汝南人周浚,組成陳列相對。
沈瑩領兵退卻,部眾開始亂起來,這時,晉將軍薛勝、蔣班乘吳兵混亂之機打過來,吳兵接二連三地奔逃潰散,將帥們也制止不住,張喬又從背後殺過來,結果在版橋,晉大破吳兵。
諸葛靚帶著幾百人逃走,他派人去接張悌,張悌不肯離開,諸葛靚又親自拉他走,說:存亡自有氣數,並不是你一個人所能支撐的,為什麼一定要自己求死呢?」
張悌流淚說:「諸葛靚,今天是我死的日子。
況且我還是幼兒的時候,就被你家丞相諸葛亮所賞識提拔。
我常常怕我死得沒有意義,辜負了名賢對我的瞭解與照顧。
我今天以身殉國,還有什麼可說的呢!」諸葛靚再三拉他走,還是拉不動他,於是就流著眼淚放開手,走了。
走了一百多步遠,回過頭去看張悌,他已經被晉兵殺了。
同時被斬首的,還有孫震、沈瑩等七千八百人。
吳人受到了極大的震動。
初,詔書使王浚下建平,受杜預節度,至建業,受王渾節度。
預至江陵,謂諸將曰:「若浚得建平,則順流長驅,威名已著,不宜令受制於我;若不能克,則無緣得施節度。」
浚至西陵,預與之書曰:「足下既摧其西藩,便當逕取建業,討累世之捕寇,釋吳人於塗炭,振旅還都,亦曠世一事也!」浚大悅,表陳預書。
及張悌敗死,揚州別駕何惲謂周浚曰:「張悌舉全吳一精一兵殄滅於此,吳之朝野莫不震懾。
今王龍驤既破武昌,乘勝東下,所向輒克,土崩之勢見矣。
謂宜速引兵渡江,直指建業,大軍猝至,奪其膽氣,可不戰禽也!」浚善其謀,使白王渾。
惲曰:「渾暗於事機,而欲慎已免咎,必不我從。」
浚固使白之,渾果曰:「受詔但令屯江北以抗吳軍,不使輕進,貴州雖武,豈能獨平江東乎!今者違命,勝不足多,若其不勝,為罪已重。
且詔令龍驤受我節度,但當具君舟,一時俱濟耳。」
惲曰:「龍驤克萬里之寇,以既成之功來受節度,未之聞也。
且明公為上將,見可而進,豈得一一須詔令乎!今乘此渡江,十全必克,何疑何慮而淹留不進!此鄙州上下所以恨恨也。」
渾不聽。
當初,晉武帝下詔書,命令王浚攻下建平,接受杜預的節制調度,到了建業,接受王渾的部署、調度。
杜預到江陵,對各位將領說:「如果王浚攻克了建平,就會順長江長驅直進,他的威名已經顯著,就不適合再讓他受我的節制。
如果他不能取勝,那麼我就沒有緣份對他施行節制調度了。」
王浚到了西陵,杜預寫信對他說:「您已經摧毀了敵人的西部屏障,應立即直取建業,討伐歷代的逃寇,從水深火熱之中解救吳人,整頓部隊,返回都城,這也是前所未有的一件事。」
王浚非常高興,上表陳述杜預的信。
張悌戰敗身死時,揚州別駕何惲對周浚說:「張悌發動的全吳的一精一兵就在這裡滅亡了,這使吳朝野上下沒有人不震動恐懼。
現在,王浚已經攻下了武昌,正乘勝東下,所向無敵,敵人土崩瓦解之勢已經顯露出來了。
我認為,應當立即領兵渡江,直指建業。
大軍突然到來,必然使敵人膽戰心驚,失去勇氣,我們就能不戰而擒敵了。」
周浚讚賞何惲的計謀,讓他去報告王渾。
何惲說:「王渾不懂得把握事情的時機,但他想行一事謹慎,不使自己有過失,所以他肯定不會聽從我的意見。」
周浚堅持讓他去向王渾稟告,王渾果然說:「我接受皇帝的命令,只讓我駐紮在長江以北,以便抗擊吳軍,並沒有讓我輕易進兵。
你們州的軍隊雖然勇武,又豈能獨立地平定江東之地呢!現在如果違反詔命而出兵,打了勝仗固然值得稱讚,如果沒有取勝,那麼犯下的罪過就已經很嚴重了。
而且皇帝命令王浚接受我的部署調度,你們所應該作的,只是準備好船和槳,一齊渡江。」
何惲說:「王浚攻克了萬里之敵,他會以成就功勳的身份來接受您的部署調度,這樣的事情我可沒有聽說過。
況且明公您為上將,抓住適當的機會就可以行動,怎麼可以事事都等待命令呢?現在如果乘機渡江,完全有把握取勝,您還猶豫、顧慮什麼而停留不進,這正是使鄙州上一上一下一下的人士抱恨不已的原因。」
王惲不聽。
王浚自武昌順流徑趣建業;吳主遣游擊將軍張象帥舟師萬人御之,像眾望旗而降。
浚兵甲滿江,旌旗燭天,威勢甚盛,吳人一大懼。
王浚從武昌順著長江直接向建業進一逼一十。
吳主派遣游擊將軍張象率領舟師一萬人抵抗。
張象的部下望見王浚的旌旗就投降了。
這時候,江中滿滿的全都是身披鎧甲的王浚的士兵,旌旗映照著天空,威猛的氣勢極其盛大,吳人異常恐懼。
吳主之嬖臣岑昏,以傾險諛佞,致位九列,好興功役,為眾患苦。
及晉兵將至,殿中親近數百人叩頭請於吳主曰:「北軍日近而兵不一舉刃,陛下將如之何?」
吳主曰:「何故?」
對曰:「正坐岑昏耳。」
吳主獨言:「若爾,當以奴謝百姓!」眾因曰:「唯!」遂並起收昏;吳主駱驛追止,已屠之矣。
吳主的一寵一臣岑昏,由於陰險狡詐、諂媚逢迎而爬上了九卿的地位。
他喜好大興工程勞役,使眾人深受困苦與禍患。
等晉兵就要到達的時候,宮中親近的幾百名隨從官吏向吳主叩頭請求說:「北方的敵軍一天一天地一逼一十近了,而我們的士兵卻不拿起武器抵抗,陛下您打算怎麼辦呢?」
吳主問:「是什麼原因?」
眾人回答說:「正是由於岑昏的緣故。」
吳主只說了一句:「要是這樣,就拿這個奴才去向老百姓謝罪吧!」眾人答應「是!」從地上爬起來就去抓岑昏,等到吳主後悔,不斷地派人去追趕製止,岑昏已經被殺了。
陶浚將討郭馬,至武昌,聞晉兵大入,引兵東還。
至建業,吳主引見,問水軍消息,對曰:「蜀船皆小,今得二萬兵,乘大船以戰,自足破之。」
於是合眾,授浚節鉞。
明日當發,其夜,眾悉逃潰。
陶浚要去征討郭馬,到了武昌,聽說晉兵已大舉進一逼一十,就領兵返回東邊。
到了建業,吳主派人領他來見面,向他詢問水軍的情況。
陶浚回答說:「蜀地的船都很小,現在給二萬名士兵,乘大船作戰,我有把握打敗敵人。」
於是吳召集兵員,授予陶浚符節斧鉞。
原定第二天了發,但當天夜裡,陶浚召集的士兵全都跑光了。
時王渾、王浚及琅邪王皆臨近境,吳司徒何植、建威將軍孫晏悉送印節詣渾降。
吳主用光祿勳薛瑩、中書令胡沖等計,分遣使者奉書於渾、浚、以請降。
又遺其群臣書,深自咎責,且曰:「今大晉平治四海,是英俊展節之秋,勿以移朝改朔,用損厥志。」
使者先送璽綬於琅邪王。
壬寅,王浚舟師過三山,王渾遣信要浚暫過論事,浚舉帆直指建業,報曰:「風利,不得泊也。」
是日,浚戎卒八萬,方舟百里,鼓噪入於石頭,吳主面縛輿櫬,詣軍門降。
浚解縛焚櫬,延請相見。
收其圖籍,克州四,郡四十三,戶五十二萬三千,兵二十三萬。
這時,王渾、王浚以及琅邪王司馬都已一逼一十近建業附近。
吳司徒何植、建威將軍孫晏都把印璽、符節送到王渾那裡投降了。
吳主採用光祿勳薛瑩、中書令胡沖等人的計謀,分別派遣使者向王渾、王浚、司馬奉上書信請求投降。
吳主又給大臣們一封信,在信中深深地譴責了自己的罪過,還說:「當前,大晉平治四海,這正是傑出優秀的人材發揮、施展其氣節一操一守的時期,不要因為改朝換代就因此喪失了志向。」
吳主的使者先把印璽送到琅邪王司馬那裡。
壬寅(十五日),王浚的舟師經過三山,王渾派信使邀請王浚暫時過來商議事情,王浚正揚帆直一逼一十建業,回復王渾說:「船行正順風,不便停下來。」
這一天,王浚的八萬士兵,乘著相連百里的戰船,擂鼓吶喊進入石頭城。
吳主孫鬆了綁,焚燒了棺材,請他相見。
晉接收了吳的地圖、戶籍,攻克了吳的四個州,四十三個郡,五十二萬三千戶,二十三萬名士兵。
朝廷聞吳已平,群臣皆賀上壽,帝執爵流涕曰:「此羊太傅之功也。」
票騎將軍孫秀不賀,南向流涕曰:「昔討逆弱冠以一校尉創業,今後主舉江南而棄之,宗廟山陵,於此為墟,悠悠蒼天,此何人哉!」
晉朝廷聽到吳已平定的消息,大臣們都去慶賀,為晉武帝祝壽。
晉武帝手持酒杯流淚說:「這是太傅羊祜的功勞。」
票騎將軍孫秀沒有和大家一起慶賀,他面朝南方流淚說:「從前,先主孫策剛滿二十歲,以一個校尉的身份創下了基業,如今後主把整個江南之地都拋棄了,宗廟陵墓從此將成為廢墟,悠悠青天啊,這究竟是誰造成的啊!」
吳之未下也,大臣皆以為未可輕進,獨張華堅執以為必克。
賈充上表稱:「吳地未可悉定,方夏,江、淮下濕,疾疫必起,宜召諸軍還,以為後圖。
雖腰斬張華不足以謝天下。」
帝曰:「此是吾意,華但與吾同耳。」
荀勖復奏,宜如充表。
帝不從。
杜預聞充奏乞罷兵,馳表固爭,使至轅而吳已降。
充慚懼,詣闕請罪,帝撫而不問。
當初,還沒有攻陷吳國的時候,大臣們都認為不可以輕易進軍,只有張華非常堅定地堅持進軍,認為一定能成功。
賈充當時上表說:「吳地不能全都平定,現在正是夏季,長江、淮水下游地區潮一濕,必然會發生疾病瘟疫,應當把各部隊都召回來,以後再作打算。
即使腰斬張華,也不足以向天下人謝罪。」
晉武帝說:「這正是我的意思,張華只不過是與我意見相同而已。」
荀勖又上奏,大致上與賈充的看法相同。
晉武帝沒有聽他們的話。
杜預聽說賈充上奏請求停止進兵,急忙上表晉武帝,堅決地爭論,派使者拿了給晉武帝的表文,飛馳而去。
使者走到轅時吳已經投降了。
賈充又慚愧又害怕,到宮裡去請罪,晉武帝撫一慰了他而沒有追究。
夏,四月,甲申,詔賜孫爵歸命侯。
夏季,四月,甲申(二十八日),晉武帝下詔,賜予孫爵位歸命侯。
乙酉,大赦,改元。
大五日。
遣使者分詣荊、揚撫一慰,吳牧、守已下皆不更易;除其苛政,悉從簡易。
乙酉(二十九日),大赦天下,改年號為太康。
晉朝聚餐飲酒五天。
派遣使者分別到荊州、揚州去撫一慰,吳原來的牧、守以下的官吏全都不更換;廢除了吳的繁瑣的規章制度,一切都遵循簡便易行的原則,吳人非常高興。
滕討郭馬未克,聞晉伐吳,帥眾赴難,至巴丘,聞吳亡,縞素流涕,還,與廣州刺史閭豐、蒼梧太守王毅各送印綬請降。
孫遣陶璜之子融持手書諭璜,璜流涕數日,亦送印綬降。
帝皆復其本職。
騰討伐郭馬沒有成功,聽說晉征討吳,就率領部下奔來救難。
到巴丘,聽到吳已亡國的消息,於是身穿白色的喪服流淚,然後就返回了。
他與廣州刺史閭豐、蒼梧太守王毅各自向晉送去印璽綬帶請求投降。
孫派陶璜的兒子陶融,拿著他親筆寫的信指示陶璜降晉,陶璜哭了好幾天,最後也送去了印璽綬帶投降了。
晉武帝全都恢復了他們原來的官職。
王浚之東下也,吳城戌皆望風款附,獨建平太守吾彥嬰城不下,聞吳亡,乃降。
帝以彥為金城太守。
王浚向東挺一進時,吳各城的守備都望風而降,只有建平太守吾彥環繞著城固守,沒有攻下來。
後來他聽到吳亡國的消息就投降了。
晉武帝任命吾彥為金城太守。
初,韓廷尊一寵一孫秀、孫楷,欲以招來吳人。
及吳亡,降秀為伏波將軍,楷為度遼將軍。
當初,朝廷對孫秀、孫楷尊重恩一寵一,是想利用他們招來吳人。
等到吳滅亡了,孫秀就被降職為伏波將軍,孫楷降為度遼將軍。
琅邪王遣使送孫及其宗族詣洛陽。
五月,丁亥朔,至,與其太子瑾等泥頭面縛,詣東陽門。
詔遣謁者解其縛,賜衣服、車乘、田三十項,歲給錢谷、綿絹甚厚。
拜瑾為中郎,諸子為王者皆為郎中。
吳之舊望,隨才擢敘。
孫氏將吏渡江者復十年,百姓復二十年。
琅邪王司馬派使者送孫及他的宗族去洛陽。
五月,丁亥朔(初一),孫到了洛陽。
他和太子孫瑾等人用泥塗在頭上,反綁了雙手,來到洛陽的東陽門。
晉武帝下詔,派謁者解一開他們的繩索,賜以衣服、車子、三十頃田地,每年都供一應他們非常充足的錢幣、糧食和布匹。
晉授予孫瑾中郎的官職,孫皓其他的兒子,凡是原先為王的,都被任命為郎中。
吳從前的有名望的人士,都根據他們的才能提拔進用。
孫皓的將領、官吏渡過長江的,免除十年的賦稅、勞役;老百姓免除二十年的賦稅、勞役。
庚寅,帝臨軒,大會文武有位及四方使者,國子學生皆預焉。
引見歸命侯及吳降人。
登殿稽顙。
帝謂曰:「朕設此座以待卿久矣。」
曰:「臣子南方,亦設此座以待陛下。」
賈充謂曰:「聞君在南方鑿人目,剝人面一皮,此何等刑也?」
曰:「人臣有弒其君及一奸一回不忠者,則加此刑耳。」
充默然甚愧,而顏色無怍。
庚寅(初四),晉武帝來到堂前的長廊,會見文武官員中有爵位的以及四方來晉的使者,國子學生也都參加會見。
晉武帝派人把歸命侯孫以及投降的吳人帶來相見。
孫登上大殿向晉武帝叩頭。
晉武帝對孫說:「聯設了這個座位以等待你已經有很久了。」
孫說:「我在南方,也設了這個座位以等待陛下。」
賈充對孫說:「聽說你在南方,鑿人的眼睛,剝人的臉皮,這是哪一等級的刑法?」
孫說:「為人臣子的,殺了他的君王以及邪惡不忠的就處以這種刑法。」
賈充沉默無語,非常羞愧,而孫卻面無愧色。
帝從容問散騎常侍薛瑩,孫所以亡,對曰:「暱近小人,刑罰放濫,大臣諸將,人不自保,此其所以亡也。」
他日,又問吾彥,對曰:「吳主英俊,宰輔賢明。」
帝笑曰:「若是,何故亡?」
彥曰:「天祿永終,歷數有屬,故為陛下禽耳。」
帝善之。
晉武帝從容地詢問散騎常侍薛瑩,孫為什麼會亡國。
薛瑩回答說:「孫親近小人,任意地施行刑罰,大臣和各位將領,人人都不能自保,這就是孫滅亡的原因。」
又一天,晉武帝用同樣的問題問吾彥,吾彥回答說:「吳君王才智出眾,輔佐的大臣賢能聰明。」
晉武帝笑著說:「要是這樣,為什麼會亡國?」
吾彥說:「天賜的福祿永久斷絕,天道卻有歸屬,所以才被陛下所擒。」
晉武帝讚賞他的話。
王浚之入建業也,其明日,王渾乃濟江,以浚不待已至,先受孫降,意甚愧忿,將攻浚。
何攀勸浚送與渾,由是事得解。
何惲以渾與浚爭功,與周浚箋曰:「《書》貴克讓,《易》大謙光。
前破張悌,吳人失氣,龍驤因之,陷其區宇。
論其前後,我實緩師,即失機會,不及於事,而今方竟其功;彼既不吞聲,將虧雍穆之弘,興矜爭之鄙,斯實愚情之所不取也。」
浚得箋,即諫止渾。
渾不納,表浚違詔不受節度,誣以罪狀。
渾子濟,尚常山公主,宗一黨一強盛。
有司奏請檻車征浚,帝弗許,但以詔書責讓浚以不從渾命,違制昧利。
浚上書自理曰:「前被詔書,令臣直造秣陵,又令受太尉充節度。
臣以十五日至三山,見渾軍在北岸,遣書邀臣;臣水軍風發,逕造賊城,無緣回船過渾。
臣以日中至秣陵,暮乃被渾所下當受節度之符,欲令臣明十六日悉將所領還圍石頭,又索蜀兵及鎮南諸軍人名定見。
臣以為已來降,無緣空圍石頭;又,兵人定見,不可倉猝得就,皆非當今之急,不可承用,非敢忽棄明制也。
眾叛親離,匹夫獨從,雀鼠貪生,苟乞一活耳;而江北諸軍不知虛實,不早縛取,自為小誤。
臣至便得,更見怨恚,並雲守賊百日,而令他人得之。
臣愚以為事君之道,苟利社稷,死生以之。
若其顧嫌疑以避咎責,此是人臣不忠之利,實非明主社稷之福也!」渾又騰周浚書云:「浚軍得吳寶物。」
又云:「浚牙門將李高放火燒偽宮。」
浚復表曰:「臣孤根獨立,結恨強宗。
夫犯上干主,其罪可救;乖忤貴臣,禍在不測。
偽中郎將孔攄說:去二月武昌失守,水軍行至,按行石頭還,左右人皆跳刀大呼云:『要當為陛下一死戰決之,』意大喜,意必能然,便盡出金寶以賜與之。
小人無狀,得便馳走。
懼,乃圖降首。
降使適去,左右劫奪財物,略取妻妾,放火燒宮。
逃身竄首,恐不脫死。
臣至,遣參軍主者救斷其火耳。
周浚先入宮,渾又先登舟,臣之入觀,皆在其後。
宮之中,乃無席可坐,若有遺寶,則浚與渾先得之矣。
浚等雲臣屯聚蜀人,不時送,欲有反狀。
又恐動吳人,言臣皆當誅殺,取其妻子,冀其作亂,得騁私忿。
謀反大逆,尚以見加,其餘謗,故其宜耳。
今年平吳,誠為大慶;於臣之身,更受咎累。」
浚至京師,有司奏浚違詔,大不敬,請付廷尉科罪。
詔不許。
又奏浚赦後燒賊船百三十五艘,輒敕付廷尉禁推。
詔勿推。
王浚進入建業的第二天,王渾就渡過長江。
王渾因為王浚不等他到,就先接受孫投降,心中又羞愧又怨恨,就想攻打王浚。
何攀勸王浚把孫送給王渾,事情才得到緩解。
何惲因為王渾與王浚爭功,就寫信給周浚說:「《尚書》重視能退讓,《易經》讚賞謙遜的光榮。
前些時候打敗了張悌,使吳人喪失了膽量勇氣,王浚乘這個機會,攻下了吳的疆土。
如果要論誰先誰後,我們確實是慢了,已經失去了機會,沒有及時趕上,而目前又在爭功,他既然嚥不下這口怨氣,就會使諧和的風氣受到損壞,而使自矜爭功的鄙陋之習興起,這實在是我從心裡所不敢同意的。」
周浚收到信,立即進諫勸止王渾,王渾不聽,上表說王浚違反詔命,不服從調度,還捏造事實誣告王浚有罪。
王渾的兒子王濟和晉武帝的女兒常山公主結了親,在朝廷宗族幫派中很有勢力。
於是,有關部門就上奏晉武帝,請求用囚車把王浚召回來,但是晉武帝沒有同意,只是下詔書責備王浚不服從王渾的命令,違抗詔命,去求功利。
王浚上書為自己申辯說:「我先接到詔命,讓我直接到秣陵,又命令我接受太尉賈充調度。
我於十五日到三山,看見王渾的軍隊在北岸,王渾寫信邀請我去他那裡,當時我的水軍正順風乘勢直到賊城,沒有理由再調轉船頭返回去見王渾。
我在中午時到秣陵,黃昏時分才接到受王渾調度的命令,命令我於第二天十六日,率領全部屬下,回過頭去包一皮圍石頭城。
還索取我率領的蜀地兵士以及隨我東下的鎮南各軍的確切人數。
我認為孫已經來投降,沒有理由徒勞地包一皮圍石頭城。
另外,士兵的確切人數,不可能在匆促之間就能很快得知,而且都不是眼前急迫的事情,不能順從施行,並不是我膽敢忽略、棄置聖明的詔令。
孫眾叛親離,匹夫獨坐,像麻雀、老鼠那樣貪生,苟且乞求一條活命而已。
但是江北的各部隊不瞭解虛實,不早些來捉拿孫皓,自己造成了失誤。
我一到便得手,就更遭到怨恨與不滿,還說什麼守賊守了一百天,卻讓別人得到了。
我認為,侍奉君王的原則是:假如有利於國家,無論生與死都要追求。
如果顧慮別人猜忌懷疑因而逃避過錯責任,這是作臣子的以不忠誠得到的私利,實在不是聖明的君主與國家的福氣。」
王渾又遞上周浚的書信,信上說:「王浚軍隊得到了吳的珍貴物品。」
還說:「王浚的牙門將李高,放火燒了孫的宮殿。」
王浚又上表說:「我孤根獨立,與強大的宗派結下了仇怨。
如果是冒犯了君王的罪過還可能得救,但要是得罪了權貴之臣,災禍就難以預料了。
吳中郎將孔攄說:二月武昌失守,晉水軍馬上就要到了。
孫巡行石頭城回來,他手下的人都揮舞著刀大呼,說:『正要為了陛下去決一死戰,』孫非常高興,覺得必然能如此,就把他的金器寶物全都拿出來賜給這些人。
然而小人無禮,這些人得了值錢的東西就飛快地逃走了。
孫非常恐懼,於是打算投降伏罪。
孫派出的使者剛離開,他手下的人就開始搶奪財物,掠奪孫的妻妾,放火燒了宮殿。
孫抱頭鼠竄,唯恐不能活命。
我到那裡時,派參軍主者才把火撲滅。
周浚先進入孫的宮殿,王渾又先登上孫的船,我進去和我所見到的,全都在他們之後。
孫的宮裡,連可以坐的蓆子都沒有,假如有遺留下來的珍貴之物,也是周浚與王渾先得到了。
周浚等人說我聚集蜀人,不準時把孫送去,是想謀反。
他們還嚇唬吳人,說我要把他們都殺了,把他們的妻子兒女都抓走,希望吳人作亂,以發洩他們的私恨。
像謀反這種大逆不道的罪名,他們尚且用來加到我的頭上,其他的誹謗與誣陷也就是必然的了。
今年平定了吳,的確是大慶,但是對於我個人來說,卻遭到了災禍與憂患。」
王浚到了京都,有關部門上奏皇帝,說王浚違抗詔命,極不恭敬,請求把他交付廷尉依法判罪。
晉武帝下詔書不同意。
於是他們又上奏,說王浚在赦免了吳人之後還放火燒了吳人的一百三十五艘船,應立即下令把他交付延尉,關進監獄裡追究審問。
晉武帝下詔書,不同意追究他。
渾、浚爭功不已,帝命守廷尉廣陵劉頌校其事,以渾為上功,浚為中功。
帝以頌折法失理,左遷京兆太守。
王渾與王浚,為了功勞而爭執不休,晉武帝命令守廷尉、廣陵人劉頌來審定、處理這件事。
劉頌認為王渾立了上功,王浚是中功。
晉武帝認為劉頌斷法不合理,就把他降職為京兆太守。
庚辰,增賈充邑八千戶;以王浚為輔國大將軍,封襄陽縣侯;杜預為當陽縣侯;王戎為安豐縣侯;封琅邪王二子為亭侯;增京陵侯王渾邑八千戶,進爵為公;尚書關內侯張華進封廣武縣侯;增邑萬戶;荀勖以專典詔命功,封一子為亭侯;其餘諸將及公卿以下,賞賜各有差。
帝以平吳功,策告羊祜廟,乃封其夫人夏侯氏為萬歲鄉君,食邑萬千戶。
庚辰(疑誤),增加賈充封邑八千戶。
任命王浚為輔國大將軍,封為襄陽縣侯。
杜預被封為當陽縣侯。
王戎被封為安豐縣侯。
琅邪王司馬的兩個兒子被封為亭侯。
增加京陵侯王渾食邑八千戶,提升爵位為公。
尚書關內侯張華,被進爵封為廣武縣侯,增加食邑至萬戶。
荀勖因為專門掌管詔命的功勞,一個兒子被封為亭侯。
其餘各位將領以及公卿大臣以下的官吏。
受到的賞賜各不相同。
晉武帝以平吳的功績,到羊祜廟裡用簡書靠慰他,封羊祜的夫人夏侯氏為萬歲鄉君,食邑五千戶。
王浚自以功大,而為渾父子及一黨一與所挫抑,每進見,陳其攻伐之勞及見枉之狀,或不勝忿憤,逕出不辭;帝每容恕之。
益州護軍范通謂浚曰:「卿功則美矣,然恨所以居美者未盡善也。
卿旋旆之日,角巾私第,口不言平吳之事;若有問者,則曰:『聖人之德,群帥之力,老夫何力之有!』此藺生所以屈廉頗也,王渾能無愧乎!」浚曰:「吾始懲鄧艾之事,懼禍及身,不得無言;其終不能遣諸胸中,是吾褊也。」
時人鹹以浚功重報輕,為之憤邑;博士秦秀等並上表訟浚之屈,帝乃遷浚鎮軍大將軍。
王渾嘗詣浚,浚嚴設備衛,然後見之。
王浚自以為功勞大,卻遭到了王渾父子及其一黨一羽的打擊和冤枉,所以每次進見晉武帝,總要陳述他討伐攻戰的辛勞以及被冤屈的情況,有時候忍不住憤恨與不滿,竟不辭而別,晉武帝總是寬容、原諒他。
益州護軍通對王浚說:「你的功勞確實值得讚美,但遺憾的是,你以別人的讚美自居,這就不完全值得讚賞了。
你應當凱旋之後就隱居在自己家裡,嘴裡不談平吳的事情,如果有人問到平吳之事,你就說:『這是聖明的君主的德行,是各位將帥的力量,我這個老頭子又有什麼功勞!』藺相如就是用這個辦法把廉頗降住了,王渾他能不慚愧嗎?」
王浚說:「我開始那樣作是吸取了鄧艾的教訓,害怕把災禍惹上身,我不能不說,但是我最終也不能放開這件事,還是因為我心地狹窄。」
當時,人們都覺得王浚的功勞大,但是對他的報償輕了,都對此憤恨不平。
博士秦秀等人一起上表,替王浚叫屈,晉武帝於是授予王浚鎮軍大將軍官職。
王渾曾經到王浚那裡去,王浚設置了森嚴的戒備、護衛,然後會見王渾。
杜預還襄陽,以為天下雖安,忘戰必危,乃勤於講武,申嚴戌守。
又引、水以浸田萬餘頃,開揚口通零、桂之漕,公私賴之。
預身不跨馬,射不穿札,而用兵制勝,諸將莫及。
預在鎮,數餉遺洛中貴要,或問其故,預曰:「吾但恐為害,不求益也。」
杜預回到襄陽以後,覺得天下雖然安定了,但是如果忘記了戰事就必然會導致危難,於是他勤於講習武事,命令部下要嚴於防守。
他還引來水和水澆灌田地一萬多頃,開鑿揚口,與零、桂之水相通,以利水上運輸,公與私都賴此而得到方便。
杜預身不跨戰馬,射箭不能透甲,但是他以善於用兵戰勝對方,各位將領都比不上他。
杜預人在鎮守,卻多次向京都的權貴要人饋贈,有人問他為什麼要這樣作,杜預回答說:「我只怕他們會加害於我,並不指望他們能給我什麼好處。」
王渾遷征東大將軍,復鎮壽陽。
王渾陞遷為征東大將軍,又去鎮守壽陽。
諸葛靚逃竄不出。
帝與靚有舊,靚姊為琅邪王妃,帝知靚在姊間,因就見焉。
靚逃於廁,帝又一逼一十見之,謂曰:「不謂今日復得相見!」靚流涕曰:「臣不能漆身皮面,復睹聖顏,誠為慚恨!」詔以為侍中;固辭不拜,歸於鄉里,終身不向朝廷而坐。
諸葛靚逃走以後,就隱藏起來不露面。
晉武帝與諸葛靚有舊交,諸葛靚的姐姐是琅邪王司馬的妻子。
晉武帝知道諸葛靚躲在他姐姐那裡,因此就去那裡見他。
諸葛靚逃進廁所躲著不見,晉武帝又強行見他,對他說:「沒想到今天又見面了!」諸葛靚流淚說:「我沒能作到往身上塗漆,把臉上的皮刮下來,又見到了聖上您的面容,我實在是又愧又恨。」
晉武帝下詔書任命諸葛靚為侍中,諸葛靚堅決推辭不接受。
後來諸葛靚回到了家鄉,一生也沒有面朝著晉朝廷的方向就座。
[3]六月,復封丹水侯睦為高陽王。
[3]六月,重新封丹水侯司馬睦為交陽王。
[4]秋,八月,己未,封皇弟延祚為樂平王,尋薨。
[4]秋季,八月,己未(初五),封武帝弟司馬延祚為樂平王,不久他就去世了。
[5]九月,庚寅,賈充等以天下一統,屢請封禪;帝不許。
[5]九月,庚寅(初六),賈充等人認為天下已經統一了,多次請到泰山上舉行祭天地的典禮,晉武帝不同意。
[6]冬,十月,前將軍青州刺史淮南胡威卒。
威為尚書,嘗諫時政之寬。
帝曰:「尚書郎以下,吾無所假借。」
威曰:「臣之所陳,豈在丞、郎、令史,正謂如臣等輩,始可以肅化明法耳!」
[6]冬季,十月,前將軍、青州刺史、淮南人胡威去世。
胡威任尚書,曾經進諫,認為當時的政治措施寬鬆。
晉武帝說:「尚書郎以下的官吏,我沒有對他們寬容。」
胡威說:「我所陳述的,難道是丞、郎、令史這一類官吏嗎?我正是說像我同輩的官員,才可以嚴肅教化,彰明法度。」
[7]是歲,以司隸所統郡置司州,凡州十九,郡國一百七十三,戶二百四十五萬九千八百四十。
[7]這一年,以司隸所統領的郡設置司州。
一共有十九個州,一百七十三個郡國,二百四十五萬九千八百四十戶。
[8]詔曰:「昔自漢末,四海分崩,刺史內親民事,外領兵馬。
今天下為一,當韜戢干戈,刺史分職,皆如漢氏故事;悉去州郡兵,大郡置武吏百人,小郡五十人。」
交州牧陶璜上言:「交、廣東西數千里,不賓屬者六萬餘戶,至於服從官役,才五千餘家。
二州唇齒,唯兵是鎮。
又,寧州諸夷,接據上流,水陸並通,州兵未宜約損,以示單虛。」
僕射山濤亦言「不宜去州郡武備」;帝不聽。
及永寧以後,盜賊群起,州郡無備,不能禽制,天下遂大亂,如濤所言。
然其後刺史復兼兵民之政,州鎮愈重矣。
[8]晉武帝下詔書說:「從前自漢末開始,四海之內分崩離析,刺史對內親自處理民事,對外統領兵馬。
如今天下一統,應當收藏起兵器,把刺史的職權區分開,全都依照漢時的制度行一事。
把州郡的兵都去掉,大郡設置武官一百人,小郡設置五十人。」
交州牧陶璜上書說:「交州、廣州,從東到西有幾千里,不歸順的有六萬多戶,至於服從官府勞役的,只有五千多家。
兩個州唇齒相依,只有靠軍隊才能鎮守住。
另外,寧州各蠻夷,與上流地區接壤,他們據守在那裡,水路陸路都通。
所以,不應該減損州兵,以顯出官府的力量單薄虛弱。」
僕射山濤也說:「不應當去掉州郡的軍事守備。」
晉武帝卻不聽。
到了永寧以後,盜賊群起,州郡由於沒有軍隊和武器,沒有辦法捉拿制止,於是天下大亂,正像山濤所說的那樣。
然而從這以後,刺史又兼管兵民的政務,地方的軍事力量更加強大了。
[9]漢、魏以來,羌、胡、鮮卑降者,多處之塞內諸郡。
其後數因忿恨,殺害長吏,漸為民患。
侍御史西河郭欽上疏曰:「戎狄強獷,歷古為患。
魏初民少,西北諸郡,皆為戎居,內及京兆、魏郡、弘農,往往有之。
今雖服從,若百年之後有風塵之警,胡騎自平陽、上一黨一不三日而至孟津,北地、西河、太原、馮翊、安定、上郡盡為狄庭矣。
宜及平吳之威,謀臣猛將之略,漸徒內郡雜胡於邊地,峻四夷出入之防,明先王荒服之制,此萬世之長策也。」
帝不聽。
[9]漢、魏以來,羌、胡、鮮卑等投降的部落,大鄉居住在關塞之內的各個郡裡。
以後多次因為不滿和怨恨,殺害了郡縣的長官,逐漸成為百姓的禍患。
侍御史、西河人郭欽上疏說:「戎狄強一暴蠻橫,自古以來就是禍患。
魏初期,百姓人數少,西北各郡,都被戎人居住,內地一直到京兆、魏郡、弘農,也往往有戎人居住。
現在雖然服從我們,但如果百後之後,發生了戰亂的危機,胡人的騎兵從平陽、上一黨一地區,用不了三天就能到孟津,那麼北地、西河、太原、馮翊、安定、上郡這些地區,就都成為狄人的佔地了。
應當趁平吳的威勢,謀臣猛將的謀略,逐漸遷徒內地各郡居住的胡人到邊境地區去,加強夷狄經常出入地區的防衛,以彰明先王所制定的使戎狄遠離都城的制度,這是千年萬代的長遠的策略。」
晉武帝不聽。
二年(辛丑、281)
二年(辛丑,公元281年)
[1]春,三月,詔選孫宮人五千人入宮。
帝既平吳,頗事游宴,怠於政事,掖庭殆將萬人。
常乘羊車,恣其所之,至便宴寢;宮人竟以竹葉插戶,鹽汁灑地,以引帝車。
而後父楊駿及弟珧、濟始用事,交通請謁,勢傾內外,時人謂之三楊,舊臣多被疏退。
山濤數有規諷,帝雖知而不能改。
[1]春季,三月,晉武帝下詔書,挑選孫的宮女五千人進宮。
晉武帝已經平定了吳,他開始把很多時間花費在遊樂、宴飲上,對政事的處理懈怠了,宮中妃嬪的人數幾乎接近一萬人。
晉武帝經常乘坐著羊拉的車子,聽憑羊走到哪裡,就在哪裡宴飲、入寢,宮女們都爭先恐後地用竹葉插在門上,用鹽水灑地,誘使羊把車子拉到自己門前。
皇后的父親楊駿及楊駿的弟弟楊珧、楊濟開始當權,他們互相勾結,互相利用,權勢傾動朝廷內外,當時的人稱他們為三楊,朝廷裡的舊臣,許多都被疏遠、貶退了。
山濤多次對晉武帝規勸、諫阻,晉武帝心裡也明白,但就是改不了。
[2]初,鮮卑莫護跋始自塞外入居遼西棘城之北,號曰慕容部。
莫護跋生木延,木延生涉歸,遷於遼東之北,世附中國,數從征討有功,拜大單于。
冬十月,涉歸始寇昌黎。
[2]當初,鮮卑人莫護跋開始從塞外入關,居住在遼西的棘城的北邊,其稱號是慕容部。
莫護跋生下了木延,木延生下涉歸,遷移到遼東以北地區,世代歸附中國,曾經多次隨從官府的軍隊去征討,立了功,被封為大單于。
冬季十月,涉歸開始入侵昌黎。
[3]十一月,壬寅,高平武公陳騫薨。
[3]十一月,壬寅(二十五日),高平武公陳騫去世。
[4]是歲,揚州刺史周浚移鎮秣陵。
吳民之未服者,屢為寇亂,浚皆討平之;賓禮故老,搜求俊,威惠並行,吳人悅服。
[4]這一年,揚州刺史周浚把治所遷移到秣陵。
吳百姓中還沒有歸順的,經常搔擾搶掠,都被周浚討伐平定了。
周浚以賓客之禮對待元老舊臣,訪求有才德的人,威勢與恩惠並用,吳人心悅誠服。
三年(壬寅、282)
三年(壬寅,公元282年)
[1]春,正月,丁丑朔,帝親祀南郊。
禮畢,喟然問司隸校尉劉毅曰:「朕可方漢之何帝?」
對曰:「桓、靈。」
帝曰:「何至於此?」
對曰:「桓、靈賣官錢入官庫,陛下賣官錢入私門,以此言之,殆不如也。」
帝大笑曰:「桓、靈之世,不聞此言,今朕有直臣,固為勝之。」
[1]春季,正月,丁丑朔(初一),晉武帝親自到南郊祭祀。
典禮結束後,晉武帝感歎地詢問司隸校尉劉毅說:「我可以和漢代的哪一個帝王相比?」
劉毅回答說:「可與桓帝、靈帝相比。」
晉武帝說:「何至於到這個地步?」
劉毅說:「桓帝、靈帝出賣官職的錢都進了官府的倉庫,陛下出賣官職的錢都進了個人的家門,憑這一點來說,大概還不如桓帝、靈帝了。」
晉武帝大笑道:「桓帝、靈帝的時代,聽不到這樣的話,現在朕有正直的臣下,已經勝過桓帝、靈帝了。」
毅為司隸,糾繩豪貴,無所顧忌。
皇太子鼓吹入東掖門,毅劾奏之。
中護軍、散騎常侍羊,與帝有舊恩,典禁兵,豫機密十餘年,恃一寵一驕侈,數犯法。
毅劾奏罪當死;帝遣齊王攸私請於毅,毅許之。
都官從事廣平程衛徑馳入護軍營,收屬吏,考問陰私,先奏所犯狼籍,然後言於毅。
帝不得已,免官。
未幾,復使以白衣領職。
劉毅任司隸,舉發懲處豪門權貴,無所顧忌。
皇太子吹打著樂器進入宮中的東掖門,違反了宮中的規定,劉毅就上奏皇帝檢舉他。
中護軍、散騎常侍羊,過去曾有恩於晉武帝。
他掌管皇帝的親兵,十幾年來一直參與朝廷機密要事,倚仗著皇帝的恩一寵一,驕橫奢侈,多次犯法。
劉毅上奏皇帝,檢舉羊的罪行,認為他所犯下的罪應當處以死刑,晉武帝派齊王司馬攸私下去找劉毅,為羊求情,劉毅同意了。
這時,都官從事、廣平人程衛,直接進入護軍營,拘捕了羊的手下官吏,拷打審問他暗中所作的隱秘之事。
他先把羊所犯下的不檢點的事上奏皇帝,然後告訴了劉毅。
晉武帝不得已,免了羊的官,但是沒過多久,又讓他以平民的身份兼任職務。
景獻皇后之從父弟也;後將軍王愷,文明皇后之弟也;散騎常侍石崇,苞之子也。
三人皆富於財,競以奢侈相高:愷以燠釜,崇以蠟代薪;愷作紫絲步障四十里,崇作錦步障五十里;崇塗屋以椒,愷用赤石脂。
帝每助愷,嘗以珊瑚樹賜之,高二尺許。
愷以示石崇,崇便以鐵如意碎之;愷怒,以為疾己之寶。
崇曰:「不足多恨,今還卿!」乃命左右悉取其家珊瑚樹,高三、四尺者六,七株,如愷比者甚眾,愷況然自失。
羊是景獻皇后的叔伯堂弟;後將軍王愷,是文明皇后的弟弟;散騎常侍、侍中石崇,是石苞的兒子。
這三個人都有豐富的財物,他們互相攀比,誰最奢侈誰就最受尊重。
王愷用糖膏刷鍋,石崇就用密蠟當柴燒。
王愷用紫色的蠶絲作路兩旁的屏幕,長達四十里,石崇就用錦作屏幕,長五十里。
石崇用花椒粉和泥塗房屋,王愷就用赤石臘塗牆。
晉武帝時常幫助王愷,曾經賜給珊瑚樹,有二尺多高。
王愷把珊瑚樹拿給石崇看,石崇就用鐵如意把王愷的珊瑚樹擊碎了。
王愷動了怒,認為石崇是嫉妒他的珍貴之物。
石崇說:「你不值得生那麼大的氣;我現在就還給你。」
於是命令手下人把家中的珊瑚樹全都拿了出來,其中高三、四尺的有六、七棵,和王愷的珊瑚樹相同的有很多,王愷惘然失意,不知所措。
車騎司馬傅鹹上書曰:「先王之治天下,食肉衣帛,皆有其制,竊謂奢侈之費,甚於天災。
古者人稠地狹,而有儲蓄,由於節也。
今者土廣人稀,而患不足,由於奢也。
欲人崇儉,當詰其奢,奢不見詰,轉相高尚,無有窮極矣!」
車騎司馬傅鹹上書說:「先王治理天下,對吃肉、穿絲織的衣服,都有規定。
我私下認為,由於奢侈而造的一浪一費,比天災還要嚴重。
古時候人多地少,然而有積蓄,這就是因為節儉的緣故。
現在土地遼闊,人丁稀少,但是卻為物品不充足而憂慮,這是由於奢侈的緣故。
要想讓人們都崇尚節儉,那就應當整治奢侈的習氣,奢侈而不被整治,反而互相攀比,那就沒有止境了!」
[2]尚書張華,以文學才識,名重一時,論者皆謂華宜為三公;中書監荀勖、侍中馮以伐吳之謀深疾之。
會帝問華:「誰可托後事者?」
華對以「明德至親,莫如齊王。」
由是忤旨,勖因而譖之。
甲午,以華都督幽州諸軍事。
華至鎮,撫循夷夏,譽望益振,帝復欲徵之。
馮侍帝,從容語及鍾會,曰:「會之反,頗由太祖。」
帝變色曰:「卿是何言邪!」免冠謝曰:「臣聞善御者必知六轡緩急之宜,故孔子以仲由兼人而退之,冉求退弱而進之。
漢高祖尊一寵一五王而夷滅,光武抑損諸將而克終。
非上有仁暴之殊,下有愚智之異也,蓋抑揚與奪,使之然耳。
鍾會才智有限,而太祖誇獎無極,居以重勢,委以大兵,使會自謂算無遺策,功在不賞,遂凶逆耳。
向令太祖錄其小能,節以大禮,抑之以威權,納之以軌則,則亂心無由生矣。」
帝曰:「然。」
稽首曰:「陛下既然臣之言,宜思堅冰之漸,勿使如會之徒復致傾覆。」
帝曰:「當今豈復有如會者邪?」
因屏左右而言曰:「陛下謀畫之臣,著大功於天下,據方鎮,總戎馬者,皆在陛下聖慮矣。」
帝默然,由是止不征華。
[2]尚書張華由於他的文章、博學,才能與見識,在當時有名氣,被人尊重。
人們議論說,張華應當作三公。
中書監荀勖、侍中馮,由於伐吳的謀略,深深地嫉恨張華。
這時晉武帝問張華:「誰是我可以向他托付後事的人呢?」
張華回答說:「聰明有德行,又是您的至親之人,沒有人比齊王更合適了。」
這一句話就觸犯晉武帝的心思,荀勖就乘機誹謗張華。
甲午(十八日),任命張華統領幽州諸軍事。
張華到了鎮守,安一撫漢族及夷的平民百姓,聲望更高了。
這時,晉武帝又想把他召回來。
馮正在晉武帝身旁侍候,他不慌不忙地和晉武帝談到了鍾會。
馮說:「鍾會之所以謀反,很大部分原因在於太祖。」
晉武帝變了臉色,說:「你這是什麼話!」馮脫帽謝罪說:「我聽說善於駕奴車馬的人必然懂得六根韁繩的掌握要緩急適度,所以孔子因為仲由勝過別人而貶退他,因為冉求退縮、軟弱而推舉他。
漢高祖尊重、一寵一愛一的五位王最終都被除掉;光武帝抑制、貶損各位將領,他們因而能善終。
這並不是因為聖賢、帝王有仁一愛一、殘暴的區別,臣下有愚昧、聰明的不同,這是由於褒貶和與奪才使得他們這樣。
鍾會的才能、謀略有限,但是太祖對他的讚賞沒有止境,讓他擔任重要的職權,把大軍托付給他,使鍾會自認為謀劃周密,沒有遺漏,有功勞卻得不到賞賜,於是就構成了謀反。
假使太祖任用他的小才能,用大的禮法主謚狡他,用威勢和權力抑制他,使他納入法則制度,那麼他作亂之心就沒有產生的機會了。」
晉武帝說:「是這樣。」
馮跪拜,說:「陛下既然同意了我的話,就應當想一想堅冰之所以形成,非一日之寒,不要讓像鍾會那樣的人再導致顛覆。」
晉武帝說:「當今難道還有像鍾會那樣的人嗎?」
馮於是屏退身邊的人,然後說:「為陛下謀劃的大臣,在天下有顯著的大功,據守一方,統領兵馬的人,都在陛下您聖明的思慮之中了。」
晉武帝沉默不語,從此就不徵召張華了。
[3]三月,安北將軍嚴詢敗慕容涉歸於昌黎,斬獲萬計。
[3]三月,安北將軍嚴詢在昌黎打敗了慕容涉歸,斬首、俘獲敵人以萬計。
[4]魯公賈充老病,上遣皇太子省視起居。
充自憂謚傳,從子模曰:「是非久自見,不可掩也!」夏,四月,庚午,充薨,世子黎民早卒,無嗣,妻郭槐欲以充外孫韓謐為世孫,郎中令韓鹹、中尉曹軫諫曰:「禮無異姓為後之文,今而行之,是使先公受譏於後世而懷愧於地下也。」
槐不聽。
鹹等上書,求改立嗣,事寢不報。
槐遂表陳之,雲充遺意。
帝許之,仍詔「自非功如太宰,始封、無後者,皆不得以為比。」
及太常議謚,博士秦秀曰:「充悖禮溺情,以亂大倫。
昔鄭養外孫莒公子為後,《春秋》書『莒人滅』。
絕父祖之血食,開朝廷之亂原。
按謚法:『昏亂紀度日荒』,請謚荒公。」
帝不從,更謚曰武。
[4]魯公賈充上了年紀又有病,晉武帝派皇太子去問候探望他的日常生活。
賈充很憂慮他死後的謚號以及修史者對他的記載。
他的侄子賈模說:「是與非天長日久自然就顯現出來,不是能掩蓋得住的。」
夏季,四月,庚午(二十五日),賈充去世,他的長子賈黎民死得早,沒有後嗣,賈充的妻子郭槐,想以賈充的外孫韓謐作嫡長孫。
郎中令韓鹹、中尉曹軫諫阻說:「禮法中沒有讓異姓作後代的條文,現在如果這樣做了,這是讓先公在後世受到譏笑而在地下心懷羞愧。」
郭槐不聽。
韓鹹等人又上書,請求更改立嗣,但是事情就擱置下來,沒有答覆。
郭槐又上表陳述,說這是賈充的遺願,晉武帝同意了,還下詔說:「如果功勞不如太宰的,初次封號、沒有後代的,都不可以和賈充相比。」
等到太常開始議論給賈充定謚號的事,博士秦秀說:「賈充違反禮法,沉迷於私情,因而敗壞了倫常大道。
從前,國養育外孫、莒公的兒子為後代,《春秋》中寫道『莒人滅』。
斷絕了父系祖先的祭祀,開了朝廷敗壞變亂的根源。
按照《謚法》的規定:『混淆毀壞綱紀法度叫作荒』,請求給賈充封謚為荒公。」
晉武帝沒有聽從秦秀的話,更改賈充謚號為武。
[5]閏月,丙子,廣陸成侯李胤薨。
[5]閏月,丙子(初一),廣陸成侯李胤去世。
[6]齊王攸德望日隆,荀勖、馮、楊珧皆惡之。
言於帝曰:「陛下詔諸侯之國,宜從親者始。
親者莫如齊王,今獨留京師,可乎?」
勖曰:「百僚內外皆歸心齊王,陛下萬歲後,太子不得立矣。
陛下試詔齊王之國,必舉朝以為不可,則臣言驗矣。」
帝以為然。
冬,十二月,甲申,詔曰:「古者九命作伯,或入毗朝政,或出御方岳,其揆一也。
侍中、司空、齊王攸,佐命立勳,劬勞王室,其以為大司馬、都督青州諸軍事,侍中如故,仍加崇典禮,主者詳按舊制施行。」
以汝南王亮為太尉、錄尚書事、領太子太傅,光祿大夫山濤為司徒,尚書令衛為司空。
[6]齊王司馬攸的德行與名望一天比一天受人尊崇,荀勖、馮、楊珧都憎恨他。
馮對晉武帝說:「陛下命令諸侯回到自己的封國去,應當從親屬開始執行。
與您最親的沒有人能比得上齊王了,如今卻只有他還留在京城,這可以嗎?」
荀勖說:「朝廷內外的百官,都從心裡歸附齊王,陛下萬年之後,太子就不可能即天子之位了。
陛下可以試著命令齊王回封國,必定是朝廷上下都認為不可以,那麼我說的話就應驗了。」
晉武帝同意了。
冬季,十二月,甲申(十三日),晉武帝下詔書說:「古時候九級官爵可以作方伯,或者是在朝廷裡輔佐帝王處理朝政,或者外出統治一方,無論在內在外,都遵循著一個準則。
侍中、司空、齊王司馬攸,輔佐天子,建立了功勳,為了國家而辛勤勞苦,任命他為大司馬、統領青州諸軍事,侍中之職依舊,仍然增加、提高典制禮儀,令主管人詳細地按照舊制施行。」
任命汝南王司馬亮為太尉、錄尚書事、兼領太子太傅,光祿大夫山濤任司徒,尚書令衛任司空。
征東大將軍王渾上書,以為:「攸至親盛德,侔於周公,宜贊皇朝,與聞政事。
今出攸之國,假以都督虛號,而無典戎干方之實,虧友於款篤之義,懼非陛下追述先帝、文明太后待攸之宿意也。
若以同姓一寵一之太厚,則有吳、楚逆亂之謀,漢之呂、霍、王氏,皆何人也!歷觀古今,苟事之輕重所在,無不為害,唯當任正道而求忠良耳。
若以智計猜物,雖親見疑,至於疏者,庸可保乎!愚以為太子太保缺,宜留攸居之,與汝南王亮、楊珧共干朝事。
三人齊位,足相持正,既無偏重相傾之勢,又不失親一親仁覆之恩,計之盡善者也。」
於是扶風王駿、光祿大夫李、中護軍羊、侍中王濟、甄德皆切諫;帝並不從。
濟使其妻常山公主及德妻長廣公主俱入,稽顙涕泣,請帝留攸。
帝怒,謂侍中王戎曰:「兄弟至親,今出齊王,自是朕家事,而甄德、王濟連遣婦來生哭人邪!」乃出濟為國子祭酒,德為大鴻臚。
羊與北軍中候成粲謀見楊珧,手刃殺之;珧知之,辭疾不出,諷有司奏,左遷太僕,憤怨,發病卒。
李亦以年老遜位,卒於家。
在朝,姻親故人,與之分衣共食,而未嘗私以王官,人以此稱之。
征東大將軍王渾上書,他說:「司馬攸是皇帝至親又很有德行,可以與周公相比,應當讓他輔佐皇朝,參與、過問政事。
如今派遣司馬攸離開朝廷去封國,給他一個都督的虛號,卻沒有領兵治理一方的實權,毀壞忠誠懇摯的兄弟友一愛一之情。
我感到恐懼的是,這並不是陛下追隨、遵循先帝與文明太后,以對待司馬攸的平素心意。
如果是害怕對同姓王的恩一寵一太深重,會發生吳、楚叛變作亂的陰謀,那麼就不看一看漢代的呂後、霍光、王莽都是什麼人嗎?歷觀古今,假如事情的輕重所在沒有不為害的,那麼就只有任用正直而求忠誠善良的人。
如果憑著智巧計謀猜疑事物,即使是親屬也被懷疑,那麼對於關係疏遠的人,難道就能保證嗎?我認為太子太保是個空缺,應當留下司馬攸來擔任,與汝南王司馬亮、楊珧一起辦理朝廷的事務。
三個人地位相等,足可以互相保持中正,既沒有偏倚、互相排擠的形勢,又不失去與親近者相親、以仁受庇蔭的恩德,這是盡善盡美的計謀。」
這時,扶風王司馬駿,光祿大夫李,中護軍羊,侍中王濟、甄德都直言極諫,晉武帝一概不聽。
王濟讓他的妻子常山公主以及甄德的妻子長廣公主一起去見晉武帝,她們跪下磕頭,哭著請求晉武帝留下司馬攸。
晉武帝動了怒,對侍中王戎說:「兄弟是至親,如今派齊王離開京城,自然是朕的家事,但是甄德、王濟卻接連打發婦人到這裡來哭死哭活的!」於是派王濟出去擔任國子祭酒,甄德任大鴻臚。
羊和北軍中候成粲密謀,去見楊珧,然後持刀殺了他。
楊珧知道他們的意圖,推辭有病不出來相見。
楊珧讓有關部門上奏羊,把他降職為太僕。
羊又怒又恨,結果生病死了。
李也因上了年紀而退了職,後來死在家裡。
李在朝廷任職時,他的親戚、舊友分穿他的衣服,和他一起吃飯,但是他卻不曾以私人關係為他們謀個官作,人們因此而讚賞他。
[7]是歲,散騎常侍薛瑩卒。
或謂吳郡陸喜曰:「瑩於吳士當為第一乎?」
喜曰:「瑩在四五之間,安得為第一!夫以孫無道,吳國之士,沈默其體,潛而勿用者,第一也;避尊居卑,祿以代耕者,第二也;侃然體國,執正不懼者,第三也;斟酌時宜,時獻微益者,第四也;溫恭修慎,不為諂首者,第五也;過此以往,不足複數。
故彼上士多淪沒而遠悔吝,中士有聲位而近禍殃。
觀瑩之處身本末,又安得為第一乎!」
[7]這一年,散騎常侍薛瑩去世。
有人對吳郡人陸喜說:「薛瑩在吳士人中應當排在第一嗎?」
陸喜說:「薛瑩排在第四和第五之間,怎麼能排在第一呢?由於孫無道,吳國的士人,自己採取沉默態度、隱藏起來不顯露才能的,這是第一等。
避開尊貴的地位而居於卑下的官職,以俸祿代替耕種,這是第二等。
直抒已見、體恤國情,堅持正道而不畏懼,這是第三等。
斟酌時勢所宜,時常作一些微小的補益工作,這是第四等。
溫和謙恭,遵循謹慎的原則,不帶頭奉承獻媚,這是第五等。
過了這五等再往下,就不值得數了。
所以那些屬於上等的士人一大多都湮沒無聞而遠離悔恨,中等士人有名聲地位卻靠近災禍。
觀察薛瑩的處世為人的原委,他又怎能算是第一呢?」
四年(癸卯、283)
四年(癸卯,公元283年)
[1]春,正月,甲申,以尚書右僕射魏舒為左僕射,下邳王晃為右僕射。
晃,孚之子也。
[1]春季,正月甲申(疑誤),任命尚書右僕射魏舒為左僕射,下邳王司馬晃為右僕射。
司馬晃是司馬孚的兒子。
[2]戊午,新沓康伯山濤薨。
[2]戊午(十八日),新沓康伯山濤去世。
[3]帝命太常議崇錫齊王之物。
博士庾、太叔廣、劉暾、繆蔚、郭頤、秦秀、傅珍上表曰:「昔周選建明德以左右王室,周公、康叔、聃秀,皆入為三公,明股肱之任重,守地之位輕也。
沒諸侯王,位在丞相、三公上,其入贊朝政者,乃有兼官,其出之國,亦不復假台司虛名為隆一寵一也。
今使齊王賢邪,則不宜以母弟之親尊居魯、衛之常職;不賢邪,不宜大啟土宇,表建東海也。
古禮,三公無職,坐而論道,不聞以方任嬰之。
惟宣王救急朝夕,然後命召穆公征淮夷,故其詩曰『徐方不回,王曰旋歸。
』宰相不得久在外也。
今天下已定,****為家,將數延三事,與論太平之基,而更出之,去王城二千里,違舊章矣。」
,純之子;暾,毅之子也。
既具草,先以呈純,純不禁。
[3]晉武帝命令太常商議敬賜齊王之物。
博士庾、太叔廣、劉暾、繆蔚、郭頤、秦秀、傅珍上表說:「從前,周選擇樹立有完美德行的人輔佐協助朝廷,周公、康叔、聃秀都被選入朝廷任三公之職,這就顯示出輔佐君王的責任重大,掌管地方的地位輕一些。
漢代的諸侯王,地位在丞相、三公之上,但如果進入朝廷佐助朝政,就要有兼職,如果離開朝廷去封國,也不再給予高級職務的虛名作為尊貴的恩一寵一。
現在假如齊王賢德的話,那麼就不應當以同母一之弟的尊貴與親近去擔任魯、衛之地的尋常職務;如果他不賢德,就不應當開拓疆域,在東海邊建國。
古時候的禮法是,三公沒有職守,陪侍帝王議論政事,沒聽說過以一方的重任去煩擾他。
只有周宣王為了解救危急於一時,命令召穆公征討淮夷,所以那《詩經》說:『徐地不違逆,宣王令班師。
』宰相不應當長久在外。
現在天下已經平定,天地四方都成了自己的家,應馬上遵循古時候的作法,讓齊王參與議論太平的基業。
現在反而派他出去,離開都城二千里,這樣作就違反了過去的規章了。」
庾是庾純的兒子。
劉暾是劉毅的兒子。
庾已經擬好了草稿,他先呈送給庾純過目,庾純沒有禁止他。
事過太常鄭默、博士祭酒曹志,志愴然歎曰:「安有如此之才,如此之親,不得樹本助化,而遠出海隅!晉室之降,其殆矣乎!」乃奏議曰:「古之夾輔王室,同姓則周公,異姓則太公,皆身居朝廷,五世反葬。
及其衰也,雖有五霸代興,豈與周、召之治同日而論哉!自羲皇以來,豈一姓所能獨有!當推至公之心,與天下共其利害,乃能享國久長。
是以秦、魏欲獨擅其權而才得沒身,周、漢能分其利而親疏為用,此前事之明驗也。
志以為當如博士等議。」
帝覽之,大怒曰:「曹志尚不明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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