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鑒
白話版《資治通鑒》txt·漢紀—太祖高皇帝上之元年(乙未、前206
漢紀—漢高帝元年(乙未,公元前206年)
[1]冬,十月,沛公至霸上;秦王子嬰素車、白馬,繫頸以組,封皇帝璽、符、節,降軹道旁。
諸將或言誅秦王。
沛公曰:「始懷王遣我,固以能寬容。
且人已降,殺之不祥。」
乃以屬吏。
[1]冬季,十月,沛公劉邦率軍抵達霸上。
秦王子嬰乘素車、駕白馬,頸上繫著繩子以示自己該服罪自一殺,手捧封好的皇帝玉璽和符節,伏一在軹道亭旁向劉邦投降。
眾將領中有人主張殺掉秦王。
劉邦說:「當初懷王之所以派我前來,原本就是因為認定我能寬容人。
何況人家已經降服了,還要殺人家,如此做是不吉利的。」
於是便將秦王子嬰交給了主管官員處置。
賈誼論曰: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權,招八州而朝同列,百有餘年,然後以****為家,、函為宮;一夫作難而七廟墮,身死人手,為天下笑者,何也?仁誼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。
賈誼論曰:秦國憑借一點點地盤發展到握有萬乘大國的權勢,控制冀、兗、青、徐、揚、荊、豫、梁八州,使與秦地位相等的六國諸侯來朝拜,經過了一百多年。
然後以天下為家,以崤山、函谷關為宮。
但是,一人發難便使七座宗廟被毀,自身終死於他人之手,令普天下的人譏笑,是因為什麼呀?是由於不施仁義,且攻奪天下和保持業績的形勢不同啊!
[2]沛公西入咸陽,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;蕭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府圖籍藏之,以此沛公得具知天下厄塞、戶口多少、強弱之處。
沛公見秦宮室、帷帳、狗馬、重寶、婦女以千數,意欲留居之。
樊噲諫曰:「沛公欲有天下耶,將為富家翁耶?凡此奢麗之物,皆秦所以亡也,沛公何用焉!願急還霸上,無留宮中!」沛公不聽。
張良曰:「秦為無道,故沛公得至此。
夫為天下除殘賊,宜縞素為資。
今始入秦,即安其樂,此所謂『助桀所虐』。
且忠言逆耳利於行,毒一藥苦口利於病,願沛公聽樊噲言!」沛公乃還軍霸上。
[2]劉邦領兵向西進入咸陽,眾將領都爭先恐後地奔往秦朝貯藏金帛財物的府庫瓜分財寶,唯獨蕭何率先入宮取秦朝丞相府的地理圖冊、文書、戶籍簿等檔案收藏起來,劉邦借此全面瞭解了天下的山川要塞、戶口的多少及財力物力強弱的分佈。
劉邦看到秦王朝的宮室、帷帳、名種狗馬、貴重寶器和宮女數以千計,便想留下來在皇宮中居住。
樊噲勸諫說:「您是想擁有天下,還是只想作一個富翁啊?這些奢侈華麗之物,都是招致秦朝覆滅的東西,您要它們有什麼用呀!望您盡快返回霸上,不要滯留在宮裡!」劉邦不聽。
張良說:「秦朝因為不施行仁政,所以您才能夠來到這裡。
而為天下人剷除殘民之賊,應如同喪服在身,把撫一慰人民作為根本。
現在剛剛進入秦的都城,就要安享其樂,這即是人們所說的『助桀為虐』了。
況且忠言逆耳利於行,良藥苦口利於病,望您能聽取樊噲的勸告!」劉邦於是率軍返回霸上。
十一月,沛公悉召諸縣父老、豪傑,謂曰:「父老苦秦苛法久矣!吾與諸侯約,先入關者王之;吾當王關中。
與父老約,法三章耳:殺人者死,傷人及盜抵罪。
余悉除去秦法,諸吏民皆案堵如故。
凡吾所以來,為父老除害,非有所侵暴;無恐!且吾所以還軍霸上,待諸侯至而定約束耳。」
乃使人與秦吏行縣、鄉、邑,告逾之。
秦民大喜,爭持牛、羊、酒食獻饗軍士。
沛公又讓不受,曰:「倉粟多,非乏,不欲費民。」
民又益喜,唯恐沛公不為秦王。
十一月,劉邦將各縣的父老和有聲望的人全都召集起來,對他們說:「父老們遭受秦朝嚴刑苛法的苦累已經很久了!我與各路諸侯約定,先入關中的人為王。
據此我就應該在關中稱王了。
如今與父老們約法三章:殺人者處死,傷人者和搶劫者抵罪。
除此之外,秦朝的法律統統廢除,眾官吏和百姓都照舊安定不動。
我之所以到這裡來,是為了替父老們除害,而不是來欺凌你們的,請你們不必害怕!況且我所以領兵回駐霸上,不過是為了等各路諸侯到來後訂立一個約束大家行為的規章罷了。」
隨即派人和秦朝的官吏一起巡行各縣、鄉、城鎮,向人們講明道理。
秦地的百姓都歡喜異常,爭相拿著牛、羊、酒食來慰問款待劉邦的官兵。
劉邦又辭讓不肯接受,說道:「倉庫中的糧食還很多,並不缺乏,不想讓百姓們破費。」
百姓們於是更加高興,唯恐劉邦不在秦地稱王。
項羽既定河北,率諸侯兵欲西入關。
先是,諸侯吏卒、繇使、屯戍過秦中崑者,秦中吏卒遇之多無狀。
及章邯以秦軍降諸侯,諸侯吏卒乘勝多奴虜使之,輕折辱秦吏卒。
秦吏卒多怨,竊言曰:「章將軍等詐吾屬降諸侯。
今能入關破秦,大善;即不能,諸侯虜吾屬而東,秦又盡誅吾父母妻子,柰何?」
諸將微聞其計,以告項羽。
項羽召黥布、蒲將軍計曰:「秦吏卒尚眾,其心不服;至關不聽,事必危。
不如擊殺之,而獨與章邯、長史欣、都尉翳入秦。」
於是楚軍夜擊坑秦卒二十餘萬人新安城南。
項羽已經平定了黃河以北的地區,就想率領各路諸侯軍向西進入關中。
在此之前,諸侯軍中的官兵有的曾因服徭役或屯戍經過關中一帶,秦地的官兵多無禮地對待他們。
待到章邯率秦軍投降了諸侯軍後,諸侯軍的官兵便憑借勝勢,把秦軍官兵多當作奴隸和俘虜來使喚,隨便侮辱秦軍官兵。
秦軍官兵大多因此而生出怨恨的情緒,暗地裡議論說:「章將軍等人騙咱們投降諸侯軍,如今若能攻入關中擊滅秦朝,當是大好事;倘若不能,諸侯軍將咱們掠持到東方去,而秦朝又盡殺咱們的父母妻子兒女,那可怎麼辦啊?」
諸侯軍的將領們暗中查聽到了這些議論,即報告給項羽。
項羽於是召集黥布、蒲將軍商量說:「目前軍中秦朝的官兵還很多,他們內心並不順服,如果到了函谷關不聽從調遣,情勢必會危急。
所以不如將他們除掉,而只和章邯、長史司馬欣、都尉董翳等進入秦地。」
楚軍便於夜晚在新安城南面襲擊活埋了秦兵二十餘萬人。
[3]或說沛公曰:「秦富十倍天下,地形強。
聞項羽號章邯為雍王,王關中,今則來,沛公恐不得有此。
可急使兵守函谷關,無內諸侯軍;稍征關中兵以自益,距之。」
沛公然其計,從之。
[3]有人勸說劉邦道:「關中地區比天下其他地方要富足十倍,而且地勢險要。
聽說項羽封章邯為雍王,讓他在關中稱王。
現在如果他來了,您恐怕就不能佔據這個地方了。
可以火速派兵把守函谷關,不讓諸侯軍進來,並逐步徵召關中兵,以此增加自己的實力,抵禦他們。」
劉邦認為此計可行,就照著辦了。
已而項羽至關,關門閉;聞沛公已定關中,大怒,使黥布等攻破函谷關。
十二月,項羽進至戲。
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項羽曰:「沛公欲王關中,令子嬰為相,珍寶盡有之。」
欲以求封。
項羽大怒,饗士卒,期旦日擊沛公軍。
當是時,項羽兵四十萬,號百萬,在新豐鴻門;沛公兵十萬,號二十萬,在霸上。
不久,項羽到達函谷關,但是關門緊閉。
項羽聽說劉邦已經平定了關中,勃然大怒,派黥布等人攻破了函谷關。
十二月,項羽進軍至戲。
劉邦的左司馬曹無傷派人告訴項羽說:「沛公想要在關中稱王,任秦王子嬰為相,奇珍異寶全都佔有了。」
企圖借此求得項羽的封賞。
項羽聞言怒不可遏,就讓士兵們飽餐一頓,打算次日攻打劉邦的軍隊。
這時,項羽擁兵四十萬,號稱百萬大軍,駐紮在新豐縣的鴻門;劉邦擁兵十萬,號稱二十萬,駐軍霸上。
范增說項羽曰:「沛公居山東時,貪財,好色;今入關,財物無所取,婦女無所幸,此其志不在小。
吾令人望其氣,皆為龍一虎,成五采,此天子氣也。
急擊勿失!」
范增勸項羽說:「劉邦住在崤山之東時,貪財而又好色。
現今入關,卻不搜取財物,不一寵一幸女色,這表明他的志向不小哇。
我曾命人觀望他那邊的雲氣,都顯示出龍一虎的形狀,出現五彩,這是天子之氣啊!宜趕快進攻他,不要錯過了時機!」
楚左尹項伯者,項羽季父也,素善張良,乃夜馳之沛公軍,私見張良,具告以事,欲呼與俱去,曰:「毋俱死也!」張良曰:「臣為韓王送沛公;沛公今有急,亡去,不義,不可不語。」
良乃入,具告沛公。
沛公大驚。
良曰:「料公士卒足以當項羽乎?」
沛公默然曰:「固不如也。
且為之柰何?」
張良曰:「請往謂項伯,言沛公之不敢叛也。」
沛公曰:「君安與項伯有故?」
張良曰:「秦時與臣游,嘗殺人,臣活之。
今事有急,故幸來告良。」
沛公曰:「孰與君少長?」
良曰:「長於臣。」
沛公曰:「君為我呼入,吾得兄事之。」
張良出,固要項伯;項伯即入見沛公。
沛公奉卮酒為壽,約為婚姻,曰:「吾入關,秋毫不敢有所近,籍吏民,封府庫而待將軍。
所以遣將守關者,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。
日夜望將軍至,豈敢反乎!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。」
項伯許諾,謂沛公曰:「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。」
沛公曰:「諾。」
於是項伯復夜去,至軍中,具以沛公言報項羽;因言曰:「沛公不先破關中,公豈敢入乎崑!今人有大功而擊之,不義也;不如因善遇之。」
項羽許諾。
楚國的左尹項伯是項羽的叔父,向來與張良要好,便連夜馳馬到劉邦軍中,私下裡會見張良,將這些事情一五一十地對他說了,想要叫張良同他一起離開,說道:「可別跟劉邦一塊兒死啊!」張良說:「我為韓王伴送沛公,而今沛公遇有急難,我卻逃走了,這是不義的行為,我不能不告訴他。」
於是張良即進去將項伯的話全都講述給了劉邦。
劉邦大吃一驚。
張良說:「您估計一下您的兵力足夠抵擋項羽的嗎?」
劉邦沉默了一會兒道:「的確是不如他呀。
這可該怎麼辦呢?」
張良說:「請讓我去告訴項伯,說您是絕不敢背叛項羽的。」
劉邦道:「您是怎麼與項伯成為故交的啊?」
張良說:「在秦的時候,項伯與我有交往,他曾經殺過人,我救了他。
現在事情緊急,所以還幸虧他前來告我。」
劉邦說:「你與他誰大誰小?」
張良道:「他比我大。」
劉邦說:「您替一我喚他進來,我將把他當作兄長來對待。」
張良於是出去,堅持邀項伯入內,項伯便進去與劉邦相見。
劉邦手捧酒杯向項伯敬酒祝福,並與他約定結為親家,說:「我進入關中,連毫一毛一般微小的東西都不敢沾邊,只是登記官民,封存府庫,等待著項羽將軍的到來。
之所以派將領把守函谷關,是為了防備有其他盜賊出入和有非常情況發生。
我一日日夜夜盼望著將軍駕臨,哪裡敢謀反啊!望您能把我不敢忘恩負義的情況詳盡地反映給項將軍。」
項伯答應了,對劉邦說:「你明日不可不早些來親自向項王道歉啊。」
劉邦說:「好吧。」
項伯於是當夜就趕了回去,到達軍營後,將劉邦的話一五一十地報告給項羽,並趁機道:「要不是劉邦先攻下關中,您又怎麼敢進來呀?!如今人家建立了大功卻還要去攻打人家,是不義的。
不如就因此好好地對待他。」
項羽同意了。
沛公旦日從百餘騎來見項羽鴻門,謝曰:「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,將軍戰河北,臣戰河南;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,得復見將軍於此。
今者有小人之言,令將軍與臣有隙。」
項羽曰:「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;不然,籍何以至此!」項羽因留沛公與飲。
范增數目項羽,舉所佩玉以示之者三;項羽默然不應。
范增起,出,召項莊,謂曰:「君王為人不忍。
若入前為壽,壽畢,請以劍舞,因擊沛公於坐,殺之。
不者,若屬皆且為所虜!」莊則入為壽,壽畢,曰:「軍中無以為樂,請以劍舞。」
項羽曰:「諾。」
項莊拔劍起舞。
項伯亦拔劍起舞,常以身翼蔽沛公,莊不得擊。
第二天,劉邦帶領一百多騎隨從人員到鴻門來見項羽,道歉說:「我與將軍您合力攻秦,您在黃河以北作戰,我在黃河以南戰鬥,沒料到自己能先進入關中破秦,得以在這裡與您重又相見。
如今有小人之言搬弄是非,使您和我之間產生了隔閡。」
項羽道:「這是您的左司馬曹無傷散佈的流言,不然的話,我何至於如此啊!」項羽於是就留劉邦與他一起喝酒。
范增頻頻向項羽遞眼色,並三次舉起他所佩帶的玉暗示項羽殺劉邦,項羽卻只是默然不語,毫無反應。
范增便起身出去招呼項莊,對他說:「項王為人心慈手軟,還是你進去上前給劉邦敬酒,敬完酒,你就請求表演舞劍,然後乘勢在坐席上襲擊劉邦,殺了他。
不然的話,你們這些人都將成為他的階下囚了!」項莊即入內為劉邦祝酒,敬完酒後,項莊道:「軍營中沒有什麼可用來取樂的,就請讓我來為你們舞劍助興吧。」
項羽說:「好哇。」
項莊於是拔劍起舞。
項伯見狀也起身拔劍起舞,並時時用身一子遮護劉邦,使得項莊無法行刺。
於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。
噲曰:「今日之事何如?」
良曰:「今項莊拔劍舞,其意常在沛公也。」
噲曰:「此迫矣,臣請入,與之同命!」噲即帶劍擁盾入。
軍門衛士欲止不內,樊噲側其盾以撞,衛士仆地。
遂入,披帷立,目視項羽,頭髮上指,目眥盡裂。
項羽按劍而跽曰:「客何為者?」
張良曰:「沛公之參乘樊噲也。」
項羽曰:「壯士!賜之卮酒!」則與斗卮酒。
噲拜謝,起,立而飲之。
項羽曰:「賜之彘肩!」則與一生彘肩。
樊噲覆其盾於地,加彘肩其上,拔劍切而啖之。
項羽曰:「壯士復能飲乎?」
樊噲曰:「臣死且不避,卮酒安足辭!夫秦有虎狼之心,殺人如不能舉,刑人如恐不勝;天下皆叛之。
懷王與諸將約曰:『先破秦入咸陽者,王之。
』今沛公先破秦,入咸陽,毫一毛一不敢有所近,還軍霸上以待將軍。
勞苦而功高如此,未有封爵之賞,而聽細人之說,欲誅有功之人,此亡秦之續耳,竊為將軍不取也!」項羽未有以應,曰:「坐!」樊噲從良坐。
這時張良來到軍門見樊噲。
樊噲說:「今天的事情怎麼樣了?」
張良說:「現在項莊拔劍起舞,他的用意卻常在沛公身上啊。」
樊噲道:「事情緊迫了崑,我請求進去,與他拚命!」樊噲隨即帶劍持盾闖入軍門。
軍門的衛士想要阻止他進去,樊噲就側過盾牌一撞,衛士撲倒在地。
樊噲於是入內,掀一開帷帳站立在那裡,怒目瞪著項羽,頭髮直豎,兩邊的眼角都睜裂開了。
項羽手按劍,跪起身,說道:「來客是幹什麼的?」
張良說:「是沛公的陪乘衛士樊噲。」
項羽道:「真是壯士啊!賜給他一杯酒喝!」左右的侍從即給了他一大杯酒。
樊噲拜謝後,起身站著一飲而盡。
項羽說:「再賜給他豬腿吃!」侍從們便又拿給他一條生豬腿。
樊噲將他的盾牌倒扣在地上,把豬腿放在上面,拔一出劍來切切就大口地吃了。
項羽說:「壯士,你還能再喝酒嗎?」
樊噲道:「我連死都不逃避,一杯酒難道還值得我推辭嗎!秦王的心腸狠如虎狼,殺人唯恐殺不完,用刑懲罰人唯恐用不夠,致使天下的人都起而反叛他。
懷王曾與各路將領約定說:『先打敗秦軍進入咸陽城的人,在關中為王。
』現在沛公最先擊潰秦軍,進入咸陽,毫一毛一般微小的東西都不敢染指,就率軍返回霸上等待您的到來。
這樣勞苦功高,您非但不給予封地、爵位的獎賞,還聽信小人的讒言,要殺有功之人。
這是在重蹈秦朝滅亡的覆轍呀,我私下認為您的這種做法是不可取的!」項羽無話可答,就說:「坐吧。」
樊噲於是在張良的身邊坐下了。
坐須臾,沛公起如廁,因招樊噲出。
沛公曰:「今者出,未辭也,為之柰何?」
樊噲曰:「如今人方為刀俎,我方為魚肉,何辭為!」於是遂去。
鴻門去霸上四十里,沛公則置車騎,脫身獨騎;樊噲、夏侯嬰、靳強、紀信等四人持劍、盾步走,從驪山下道芷陽,間行趣霸上。
留張良使謝項羽,以白璧獻羽,玉斗與亞父。
沛公謂良曰:「從此道至吾軍,不過二十里耳。
度我至軍中,公乃入。」
沛公已去,間至軍中,張良入謝曰:「沛公不勝杯杓,不能辭,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,再拜獻將軍足下;玉斗一雙,再拜奉亞父足下。」
項羽曰:「沛公安在?」
良曰:「聞將軍有意督過之,脫身獨去,已至軍矣。」
項羽則受璧,置之坐上。
亞父受玉鬥,置之地,拔劍撞而破之,曰:「唉,豎子不足與謀!奪將軍天下者,必沛公也;吾屬今為之虜矣!」沛公至軍,立誅殺曹無傷。
坐了不一會兒,劉邦起身去上廁所,趁機招呼樊噲出來。
劉邦說:「我現在出來,沒有告辭,怎麼辦啊?」
樊噲道:「現在人家正好比是屠刀和砧板,我們則是魚肉,如此還告什麼辭哇!」於是就這麼走了。
鴻門與霸上相距四十里,劉邦撇下車馬,一抽一身獨自騎馬而行,樊噲、夏侯嬰、靳強、紀信等四人手拿劍和盾牌,快步相隨,經驪山下,取道芷陽,抄小路奔向霸上。
留下張良,讓他向項羽辭謝,將白璧敬獻給項羽,大玉杯給亞父范增。
劉邦臨行前對張良說:「從這條路到我們的軍營,只不過二十里地。
您估計著我已經抵達軍中時,再進去。」
劉邦已走,抄小道回到軍營,張良方才進去告罪說:「沛公禁不起酒力,無法來告辭,謹派臣張良捧上白璧一雙,以連拜兩次的隆重禮節敬獻給將軍您;大玉杯一雙,敬呈給亞父您。」
項羽說:「沛公現在哪裡呀?」
張良道:「他聽說您有要責備他的意思,便一抽一身獨自離去,現在已經回到軍中了。」
項羽就接受了白璧,放到坐席上。
亞父范增接受玉杯後擱在地上,拔劍擊碎了它們,說:「唉,這小子不值得與他共謀大業!奪取項將軍天下的人,必定是劉邦。
我們這些人眼看著就要被他俘獲了!」劉邦到達軍中,立即殺掉了曹無傷。
居數日,項羽引兵西,屠咸陽,殺秦降王子嬰,燒秦宮室,火三月不滅;收其貨寶、婦女而東。
秦民大失望。
隔了幾天,項羽領兵西進,洗劫屠戮咸陽城,殺了已投降的秦王子嬰,放火焚燒秦朝宮室,大火燃一燒三個月不熄。
隨即搜取秦朝的金銀財寶和婦女向東而去。
秦地的百姓為此大失所望。
韓生說項羽曰:「關中阻山帶河,四塞之地,地肥饒,可都以霸。」
項羽見秦宮室皆已燒殘破,又心思東歸,曰:「富貴不歸故鄉,如衣繡夜行,誰知之者!」韓生退曰:「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,果然!」項羽聞之,烹韓生。
韓生勸說項羽道:「關中依恃山川河流為屏障,是四面都有險要可守的地方,土地肥沃,可以在此建都稱霸。」
項羽卻一方面看到秦王朝的宮室都已焚燒得殘破不堪,一方面又惦記著返回東方的家鄉,便說:「富貴了而不歸故鄉,就如同身穿綿繡華服在夜間行走,誰能看得到啊!」韓生退下去後說道:「人家說楚人像是獼猴戴上人的帽子,果然如此!」項羽聽到這話後,即將韓生煮死。
項羽使人致命懷王;懷王曰:「如約。」
項羽怒曰:「懷王者,吾家所立耳,非有功伐,何以得專主約!天下初發難時,假立諸侯後以伐秦。
然身被堅執銳首事,暴露於野三年,滅秦定天下者,皆將相諸君與籍之力也。
懷王雖無功,固當分其地而王之。」
諸將皆曰:「善!」春,正月,羽陽尊懷王為義帝,曰:「古之帝者,地方千里,必居上游。」
乃徙義帝於江南,都郴。
項羽派人去回報請示楚懷王,懷王說:「照先前約定的辦。」
項羽暴跳如雷,說:「懷王這個人是我們家扶立起來的,並非因為他建有什麼功績,怎麼能夠一個人作主定約呢!全國起兵反秦伊始,暫時擁立過去各諸侯國國君的後裔為王,以利討伐秦王朝。
但是,身披堅固的鎧甲、手持銳利的兵器首先起事,風餐露宿三年之久,終於滅亡秦朝平定天下,都是各位將相和我的力量啊!不過懷王雖然沒什麼功勞,卻還是應當分給他土地,尊他為王。」
眾將領都說:「是啊!」春季,正月,項羽便假意尊推懷王為義帝,說道:「古代的帝王轄地千里,卻必定要居住在江河的上游地帶。」
於是就把義帝遷移到長江以南,定都在長沙郡的郴縣。
二月,羽分天下王諸將。
羽自立為西楚霸王,王梁、楚地九郡,都彭城。
羽與范增疑沛公,而業已講解,又惡負約,乃陰謀曰:「巴、蜀道險,秦之遷人皆居之。」
乃曰:「巴、蜀亦關中地也。」
故立沛公為漢王,王巴、蜀、漢中,都南鄭。
而三分關中,王秦降將,以距塞漢路:章邯為雍王,王咸陽以西,都廢丘;長史欣者,故為櫟陽獄掾,嘗有德於項梁;都尉董翳者,本勸章邯降楚;故立欣為塞王,王咸陽以東,至河,都櫟陽;立翳為翟王,王上郡,都高奴。
項羽欲自取梁地,乃徙魏王豹為西魏王,王河東,都平陽。
瑕丘申陽者,張耳嬖臣也,先下河南郡,迎楚河上,故立申陽為河南王,都洛陽。
韓王成因故都,都陽翟。
趙將司馬定河內,數有功,故立為殷王,王河內,都朝歌。
徙趙王歇為代王。
趙相張耳素賢,又從入關,故立耳為常山王,王趙地,治襄國。
當陽君黥布為楚將,常冠軍,故立布為九江王,都六。
番君吳芮率百越佐諸侯,又從入關,故立芮為衡山王,都邾。
義帝柱國共敖將兵擊南郡,功多,因立敖為臨江王,都江陵。
徙燕王韓廣為遼東王,都無終。
燕將臧荼從楚救趙,因從入關,故立荼為燕王,都薊。
徙齊王田市為膠東王,都即墨。
齊將田都從楚救趙,因從入關,故立都為齊王,都臨。
項羽方渡河救趙,田安下濟北數城,引其兵降項羽,故立安為濟北王,都博陽。
田榮數負項梁,又不肯將兵從楚擊秦,以故不封。
成安君陳餘棄將印去,不從入關,亦不封。
客多說項羽曰:「張耳、陳餘,一體有功於趙,今耳為王,餘不可以不封。」
羽不得已,聞其在南皮,因環封之三縣。
番君將梅功多,封十萬戶侯。
二月,項羽劃分天下土地,封各位將領作侯王,自立為西楚霸王,管轄原魏國和楚國的九個郡,建都彭城。
項羽與范增懷疑劉邦有奪取天下的野心,但雙方已經講和了,且又不願意背上違約的罪名,於是就暗地裡策劃道:「巴、蜀兩地道路艱險,秦朝所流放的人都居住在那裡。」
隨即揚言:「巴郡、蜀郡也是關中的土地。」
由此立劉邦為漢王,統轄巴、蜀兩地和漢中郡,建都南鄭。
接著又把關中分割為雍、塞、翟三部分,將秦朝的降將封在那裡作王,藉以抵禦阻擋劉邦:封章邯為雍王,管制咸陽以西地區,建都廢丘;長史司馬欣過去是櫟陽縣的獄掾,曾經對項梁有恩;而都尉董翳,本來勸過章邯歸降楚軍,因此便立司馬欣為塞王,統領咸陽以東至黃河一帶,建都櫟陽;封董翳為翟王,領有上郡地區,建都高奴。
項羽打算自已佔有魏地,就改封魏王豹為西魏王,統轄河東郡,建都平陽。
瑕丘縣的申陽是張耳的一寵一臣,曾經率先攻下河南郡,在黃河邊迎接楚軍,所以立申陽為河南王,建都洛陽。
韓王成仍居舊都,建都陽翟。
趙將司馬平定了河內郡,屢立戰功,因此封司馬為殷王,管制河內地區,建都朝歌。
改封趙王歇為代王;趙國的相國張耳向來賢能,又跟隨入關,故立張耳為常山王,統領趙地,建都襄國。
當陽君黥布為楚將,經常是勇冠三軍,所以立黥布為九江王,建都六地。
番君吳芮率領百越部族之兵協助諸侯軍,也隨從進關,因此封吳芮為衡山王,建都邾縣。
義帝懷王的柱國共敖領兵攻打南郡,功勞卓著,故封共敖為臨江王,建都江陵。
改封燕王韓廣為遼東王,建都無終。
燕將臧荼跟隨楚軍救援趙,隨即跟著入關,由此立臧荼為燕王,建都薊地。
改封齊王田為膠東王,建都即墨。
齊將田都隨楚軍救趙,即跟著進關,所以立田都為齊王,建都臨淄。
當項羽正要渡河救趙時,齊王田建的孫子田安攻下濟北數城,率領他的軍隊投降項羽,因此封田安為濟北王,建都崑博陽。
田榮曾多次背棄項梁,又不肯領兵跟隨楚軍攻秦,所以不封。
成安君陳餘拋棄將軍的印信離去,不追隨入關,也不封。
賓客中有多人勸說項羽道:「張耳、陳餘一樣對趙有功,如今既封張耳為王,陳餘也就不可不封。」
項羽不得已,聽說陳餘正在南皮,就把南皮周圍的三個縣封給了他。
番君的部將梅功勞頗多,即封他為十萬戶侯。
漢王怒,欲攻項羽;周勃、灌嬰、樊噲皆勸之,蕭何諫曰:「雖王漢中之惡,不猶愈於死乎?」
漢王曰:「何為乃死也?」
何曰:「今眾弗如,百戰百敗,不死何為!夫能詘於一人之下而信於萬乘之上者,湯、武是也。
臣願大王王漢中,養其民以致賢人,收用巴、蜀,還定三秦,天下可圖也。」
漢王曰:「善!」乃遂就國;以何為丞相。
漢王劉邦大怒,想要攻打項羽。
周勃、灌嬰、樊噲也都鼓動他打。
蕭何規勸他說:「在漢中當王雖然不好,但不是比死還強些嗎?」
漢王道:「哪裡就至於死呀?」
蕭何說:「如今您兵眾不如項羽,百戰百敗,不死又能怎麼樣呢!能夠屈居於一人之下而伸展於萬乘大國之上的,是商湯王和周武王。
我希望大王您立足漢中,撫養百姓,招引賢才,收用巴、蜀二郡的資財,然後回師東進,平定雍、翟、塞三秦之地,如此天下可以奪取了。」
漢王說:「好吧!」於是就去到他的封地,任用蕭何為丞相。
漢王賜張良金百鎰,珠二斗;良具以獻項伯。
漢王亦因令良厚遺項伯,使盡請漢中地,項王許之。
漢王賜給張良黃金百鎰,珍珠兩斗。
張良把這些東西全都獻給了項伯。
漢王因此也命張良贈送厚禮給項伯,讓項伯代他請求項羽將漢中地區全部封給劉邦,項羽答應了這一請求。
夏,四月,諸侯罷戲下兵,各就國,項王使卒三萬人從漢王之國。
楚與諸侯之慕從者數萬人,從杜南入蝕中。
張良送至褒中,漢王遣良歸韓;良因說漢王燒絕所過棧道,以備諸侯盜兵,且示項羽無東意。
夏季,四月,各路諸侯都離開主帥項羽,回各自的封國去。
項羽即派三萬士兵隨從漢王劉邦前往他的封國。
楚軍與其他諸侯軍中因仰慕而追隨漢王的有好幾萬人,他們從杜縣南面進入蝕中通道。
張良送行到褒中,漢王遣張良回韓王那裡去。
張良於是就勸說漢王燒斷他們所經過的棧道,以防備諸侯的軍隊來犯,而且向項羽表示沒有東還的意圖。
[4]田榮聞項羽徙齊王於膠東,而以田都為齊王,大怒。
五月,榮發兵距擊田都,都亡走楚。
榮留齊王,不令之膠東。
畏項羽,竊亡之國。
榮怒,六月,追擊殺於即墨,自立為齊王。
是時,彭越在鉅野,有眾萬餘人,無所屬。
榮與越將軍印,使擊濟北。
秋,七月,越擊殺濟北王安。
榮遂並王三齊之地,又使越擊楚。
項王命蕭公角將兵擊越,越大破楚軍。
[4]田榮聽說項羽改封齊王田到膠東,而立齊將田都為齊王,即怒火中燒。
五月,田榮出兵攔攻田都,田都逃往楚國。
田榮就留下齊王田,不讓他到膠東去。
田懼怕項羽,便偷偷地逃向他的封國膠東。
田榮惱怒之極,即在六月追擊到即墨殺了田,自立為齊王。
這時,彭越在鉅野,擁有兵眾一萬多人,尚無歸屬。
田榮就授給彭越將軍官印,命他攻打濟北王田安。
秋季,七月,彭越擊殺了濟北王田安。
田榮於是兼併了齊、濟北、膠東三齊的土地,隨即又讓彭越攻打楚國。
項羽命蕭公角率軍迎擊彭越,彭越大敗楚軍。
[5]張耳之國,陳餘益怒曰:「張耳與餘,功等也;今張耳王,餘獨侯,此項羽不平!」乃陰使張同、夏說說齊王榮曰:「項羽為天下宰不平,盡王諸將善地,徙故王於丑地。
今趙王乃北居代,餘以為不可。
聞大王起兵,不聽不義;願大王資餘兵擊常山,復趙王,請以趙為捍蔽!」齊王許之,遣兵從陳餘。
[5]張耳去到封國,陳餘更加憤怒了,說道:「張耳與我功勞相等,現在張耳為王,我卻只是個侯,這是項羽分封不公平!」就暗中派遣張同、夏說去遊說齊王田榮道:「項羽作為天下的主宰頗不公平,把好的地方全都分給了各將領,而把原來的諸侯國國王改封到壞的地方。
現在趙王就往北住到代郡去了,我認為這是不行的。
聽說大王您起兵抗爭,不聽從項羽的不道義的命令,因此希望您能資助我一些兵力去攻打常山,恢復趙王的王位,並請把趙國作為齊國的外衛藩屏!」齊王田榮同意了,即派兵跟隨陳餘。
[6]項王以張良從漢王,韓王成又無功,故不遣之國,與俱至彭城,廢以為穰侯;已,又殺之。
[6]項羽因為張良曾經追隨漢王劉邦,且韓王韓成又毫無戰功,所以就不讓韓成到封國去,而是讓他隨自己一起到了彭城,把他廢為穰侯,旋即又殺了他。
[7]初,淮陰人韓信,家貧,無行,不得推擇為吏,又不能治生商賈,常從人寄食飲,人多厭之。
信釣於城下,有漂母見信饑,飯信。
信喜,謂漂母曰:「吾必有以重報母。」
母怒曰:「大丈夫不能自食;吾哀王孫而進食,豈望報乎!」淮陰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:「若雖長大,好帶刀劍,中情怯耳。」
因眾辱之曰:「信能死,刺我;不能死,出我下!」於是信孰視之,俯出下,蒲伏。
一市人皆笑信,以為怯。
[7]當初,淮陰人韓信,家境貧寒,沒有好的德行,不能被推選去做官,又不會經商做買賣謀生,常常跟著別人吃閒飯,人們大都厭惡他。
韓信曾經在城下釣魚,有位在水邊漂洗絲綿的老太太看到他餓了,就拿飯來給他吃。
韓信非常高興,對那位老太太說:「我一定會重重地報答您老人家。」
老太太生氣地說:「男子漢大丈夫不能自己養活自己!我不過是可憐你這位公子才給你飯吃,難道是希圖有什麼報答嗎?!」淮陰縣屠戶中的青年裡有人侮辱韓信道:「你雖然身材高大,好佩帶刀劍,內心卻是膽小如鼠的。」
並趁機當眾羞辱他說:「韓信你要真的不怕死,就來刺我。
若是怕死,就從我的胯一下爬過去!」韓信於是仔細地打量了那青年一會兒,便俯下一身一子,從他的雙一腿一間鑽了過去,匍匐在地。
滿街市的人都嘲笑韓信,認為他膽小。
及項梁渡淮,信杖劍從之;居麾下,無所知名。
項梁敗,又屬項羽,羽以為郎中;數以策干羽,羽不用。
漢王之入蜀,信亡楚歸漢,未知名。
為連敖,坐當斬;其輩十三人皆已斬,次至信,信乃仰視,適見滕公,曰:「上不欲就天下乎,何為斬壯士?」
滕公奇其言,壯其貌,釋而不斬;與語,大說之,言於王。
王拜以為治粟都尉,亦未之奇也。
待到項梁渡過淮河北上,韓信持劍去投奔他,留在項梁部下,一直默默無聞。
項梁失敗後,韓信又歸屬項羽,項羽任他作了郎中。
韓信曾多次向項羽獻策以求重用,但項羽卻不予採納。
漢王劉邦進入蜀中,韓信又逃離楚軍歸順了漢王,仍然不為人所知,做了個接待賓客的小辟。
後來韓信犯了法,應判處斬刑,與他同案的十三個人都已遭斬首,輪到韓信時,韓信抬頭仰望,剛好看見了滕公夏侯嬰,便說道:「漢王難道不想得取天下嗎?為什麼要斬殺壯士啊!」滕公覺得他的話不同凡響,又見他外表威武雄壯,就釋放了他而不處斬,並與他交談,歡喜異常,隨即將這情況奏報給了漢王。
漢王於是授給韓信治粟都尉的官職,但還是沒認為他有什麼不尋常之處。
信數與蕭何語,何奇之。
漢王至南鄭,諸將及士卒皆歌謳思東歸,多道亡者。
信度何等已數言王,王不我用,即亡去。
何聞信亡,不及以聞,自追之。
人有言王曰:「丞相何亡。」
王大怒,如失左右手。
居一二日,何來謁王。
王且怒且喜,罵何曰:「若亡,何也?」
何曰:「臣不敢亡也,臣追亡者耳。」
王曰:「若所追者誰?」
何曰:「韓信也。」
王復罵曰:「諸將亡者以十數,公無所追;追信,詐也!」何曰:「諸將易得耳;至如信者,國士無雙。
王必欲長王漢中,無所事信;必欲爭天下,非信無可與計事者。
顧王策安所決耳!」王曰:「吾亦欲東耳,安能鬱鬱久居此乎!」何曰:「計必欲東,能用信,信即留;不能用信,終亡耳。」
王曰:「吾為公以為將。」
何曰:「雖為將,信不留。」
王曰:「以為大將。」
何曰:「幸甚!」於是王欲召信拜之。
何曰:「王素慢無禮;今拜大將,如呼小兒,此乃信所以去也。
王必欲拜之,擇良日,齋戒,設壇場,具禮,乃可耳。」
王許之。
諸將皆喜,人人各自以為得大將。
至拜大將,乃韓信也,一軍皆驚。
韓信好幾次與蕭何談話,蕭何感覺他不同於常人。
待漢王到達南鄭時,眾將領和士兵都唱歌思念東歸故鄉,許多人中途就逃跑了。
韓信估計蕭何等人已經多次向漢王薦舉過他,但漢王沒有重用他,便也逃亡而去。
蕭何聽說韓信逃走了,沒來得及向漢王報告,就親自去追趕韓信。
有人告訴漢王說:「丞相蕭何逃跑了。」
漢王大發雷霆,彷彿失掉了左右手一般。
過了一兩天,蕭何來拜謁漢王。
漢王又怒又喜,罵蕭何道:「你為什麼逃跑呀?」
蕭何說:「我不敢逃跑哇,我是去追趕逃跑的人啊。」
漢王說:「你追趕的人是誰呀?」
蕭何道:「是韓信。」
漢王又罵道:「將領們逃跑的已是數以十計,你都不去追找,說追韓信,純粹是撒謊!」蕭何說:「那些將領很容易得到。
至於像韓信這樣崑的人,卻是天下無雙的傑出人才啊。
大王您如果只想長久地在漢中稱王,自然沒有用得著韓信的地方;倘若您要爭奪天下,除了韓信,就沒有可與您圖謀大業的人了。
只看您作哪種抉擇了!」漢王說:「我也是想要東進的,怎麼能夠憂鬱沉悶地老呆在這裡呀!」蕭何道:「如果您決計向東發展,那麼能任用韓信,韓信就會留下來,如若不能使用他,他終究還是要逃跑的。」
漢王說:「那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任他作將軍吧。」
蕭何說:「即便是做將軍,韓信也不會留下來的。」
漢王道:「那就任他為大將軍吧。」
蕭何說:「太好了。」
於是漢王就想召見韓信授給他官職。
蕭何說:「大王您向來傲慢無禮,現在要任命大將軍了,卻如同呼喝小孩兒一樣,這便是韓信所以要離開的原因啊。
您如果要授給他官職,就請選擇吉日,進行齋戒,設置拜將的壇台和廣場,準備舉行授職的完備儀式,這才行啊。」
漢王應允了蕭何的請求。
眾將領聞訊都很歡喜,人人各自以為自己會得到大將軍的職務。
但等到任命大將軍時,竟然是韓信,全軍都驚訝不已。
信拜禮畢,上坐。
王曰:「丞相數言將軍;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?」
信辭謝,因問王曰:「今東鄉爭權天下,豈非項王耶?」
漢王曰:「然。」
曰:「大王自料,勇悍仁強孰與項王?」
漢王默然良久,曰:「不如也。」
信再拜賀曰:「惟信亦以為大王不如也。
然臣嘗事之,請言項王之為人也:項王暗叱吒,千人皆廢,然不能任屬賢將;此特匹夫之勇耳。
項王見人,恭敬慈一愛一,言語嘔嘔,人有疾病,涕泣分食飲;至使人,有功當封爵者,印敝,忍不能予;此所謂婦人之仁也。
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,不居關中而都彭城;背義帝之約,而以親一愛一王諸侯,不平;逐其故主而王其將相,又遷逐義帝置江南,所過無不殘滅;百姓不親附,特劫於威強耳。
名雖為霸,實失天下心,故其強易弱。
今大王誠能反其道,任天下武勇,何所不誅;以天下城邑封功臣;何所不服;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,何所不散!且三秦王為秦將,將秦子弟數歲矣,所殺亡不可勝計;又欺其眾,降諸侯,至新安,項王詐坑秦降卒二十餘萬,唯獨邯、欣、翳得脫。
秦父兄怨此三人,痛入骨髓。
今楚強以威王此三人,秦民莫一愛一也。
大王之入武關,秋毫無所害;除秦苛法,與秦民約法三章;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。
於諸侯之約,大王當王關中,關中民咸知之;大王失職入漢中,秦民無不恨者。
今大王舉而東,三秦可傳檄而定也。」
於是漢王大喜,自以為得信晚,遂聽信計,部署諸將所擊;留蕭何收巴、蜀租,給軍糧食。
授任韓信的儀式結束後,漢王就座,說道:「丞相屢次向我稱道您,您將拿什麼計策來開導我啊?」
韓信謙讓了一番,就乘勢問漢王道:「如今向東去爭奪天下,您的對手難道不就是項羽嗎?」
漢王說:「是啊。」
韓信道:「大王您自己估量一下,在勇敢、猛悍、仁一愛一、剛強等方面,與項羽比誰強呢?」
漢王沉默了許久,說:「我不如他。」
韓信拜了兩拜,讚許道:「我韓信也認為大王您在這些方面比不上他。
不過我曾經事奉過項羽,就請讓我來談談他的為人吧:項羽厲聲怒斥呼喝時,上千的人都嚇得不敢動一動,但是他卻不能任用有德才的將領。
這只不過是匹夫之勇罷了。
項羽待人,恭敬慈一愛一,言語溫和,別人生了病,他會憐惜地流下淚來,把自己所吃的東西分給病人;但當所任用的人立了功,應該賞封爵位時,他卻把刻好的印捏在手裡,把一玩得磨去了稜角還捨不得授給人家。
這便是人們所說的婦人的仁慈啊。
項羽雖然稱霸天下而使諸侯臣服,但卻不佔據關中而是建都彭城;背棄義帝懷王的約定,把自己親信偏一愛一的將領分封為王,諸侯忿忿不平;他還驅逐原來的諸侯國國王,而讓諸侯國的將相為王,又把義帝遷移逐趕到江南;他的軍隊所經過的地方沒有不遭殘害毀滅的;老百姓都不願親近依附他,只不過是迫於他的威勢勉強歸順罷了。
如此種種,使他名義上雖然還是霸主,實際上卻已經失去了天下人的心,所以他的強盛是很容易轉化為虛弱的。
現在大王您如果真的能反其道而行之,任用天下英勇善戰的人才,那還有什麼對手不能誅滅掉啊!把天下的城邑封給有功之臣,那還有什麼人會不心悅誠服的呢!用正義的軍事行動去順從惦念東歸故鄉的將士們,那還有什麼敵人打不垮、擊不潰呀?況且分封在秦地的三個王都是過去秦朝的將領,他們率領秦朝的子弟作戰已經有好幾年了,被殺死和逃亡的多得數也數不清;而他們又欺騙自己的部下,投降了諸侯軍,結果是抵達新安時,遭項羽詐騙而活埋的秦軍降兵有二十多萬人,唯獨章邯、司馬欣、董翳得以脫身不死。
秦地的父老兄弟們怨恨這三個人,恨得痛徹骨髓。
現今項羽倚仗自己的威勢,強行把此三人封為王,秦地的百姓沒有一愛一戴他們的。
大王您進崑入武關時,秋毫無犯,廢除了秦朝的嚴刑苛法,與秦地的百姓約法三章,秦地的百姓沒有不希望您在關中做王的。
而且按照原來與諸侯的約定,大王您理當在關中稱王,這一點關中的百姓都知道。
您失掉了應得的王位而去到漢中,對此秦地的百姓沒有不怨恨的。
如今大王您起兵向東,三秦之地只要發佈一道征討的文書就可以平定了。」
漢王於是大喜過望,自認為韓信這個人才得到得太遲了,隨即就聽從韓信的計策,部署眾將領所要攻擊的任務,留下蕭何收取巴、蜀兩郡的租稅,為軍隊供給糧食。
八月,漢王引兵從故道出,襲雍;雍王章邯迎擊漢陳倉。
雍兵敗,還走;止,戰好,又敗,走廢丘。
漢王遂定雍地,東至咸陽;引兵圍雍王於廢丘,而遣諸將略地。
塞王欣、翟王翳皆降,以其地為渭南、河上、上郡。
令將軍薛歐、王吸出武關,因王陵兵以迎太公、呂後。
項王聞之,發兵距之陽夏,不得前。
八月,漢王領兵從故道出來,襲擊雍王章邯。
章邯在陳倉迎擊漢軍,兵敗逃跑;在好停下來與漢軍再戰,又被打敗,逃往廢丘。
漢王隨即平定了雍地,東進到咸陽,率軍在廢丘包一皮圍了雍王章邯,並派遣將領們去攻奪各地。
塞王司馬欣、翟王董翳都投降了,漢王便把他們的地盤設置為渭南、河上、上郡。
又命將軍薛歐、王吸領兵出武關,會合王陵的軍隊去迎接太公和呂後。
項羽聞訊,出兵到陽夏阻攔,漢軍於是無法前進。
王陵者,沛人也,先聚一黨一數千人,居南陽,至是始以兵屬漢。
項王取陵母置軍中,陵使至,則東鄉坐陵母,欲以招陵。
陵母私送使者,泣曰:「願為老妾語陵:善事漢王,漢王長者,終得天下;毋以老妾故持二心。
妾以死送使者!」遂伏劍而死。
項王怒,亨陵母。
王陵是沛人,早先曾聚集一黨一徒幾千人,住在南陽,至這時起帶領他的部隊歸屬了漢王。
項羽便把王陵的母親抓到軍中,王陵為此派出的使者來到項羽的軍營後,項羽就讓王陵的母親面向東而坐,想要借此招降王陵。
王陵母親私下裡為使者送行,老淚縱橫地說:「望您替一我對王陵說:好好地事奉漢王,漢王是寬厚大度的人,終將取得天下。
不要因為我的緣故而對漢王懷有二心。
我則用一死來送使者您!」說罷就伏劍自一殺了。
項羽勃然大怒,即將王陵的母親煮殺了。
[8]項王以故吳令鄭昌為韓王,以距漢。
[8]項羽用過去的吳縣縣令鄭昌做韓王,以抵抗漢軍。
[9]張良遺項王書曰:「漢王失職,欲得關中;如約即止,不敢東。」
又以齊、梁反書遺項王曰:「齊欲與趙並滅楚。」
項王以此故無西意,而北擊齊。
[9]張良寫信給項羽說:「漢王失去應得的封職,想要得到關中,一實現先前的約定就會停止作戰,不敢東進了。」
接著又把齊國田榮、梁地彭越反叛楚國的文書送給項王,說:「齊國想要同趙國一起滅掉楚國。」
項羽於是因此無西進之意,而向北去攻打齊國。
[10]燕王廣不肯之遼東;臧荼擊殺之,並其地。
[10]燕王韓廣不肯到遼東去作遼東王,臧荼就擊殺了他,兼併了他的領地。
[11]是歲,以內史沛周苛為御史大夫。
[11]這一年,漢王任用內史、沛人周苛為御史大夫。
[12]項王使趣義帝行,其群臣、左右稍稍叛之。
[12]項羽派人催促義帝快到郴地去,義帝的群臣、近侍便逐漸背叛了義帝。
二年(丙申、前205)
二年(丙申,公元前205年)
[1]冬,十月,項王密使九江、衡山、臨江王擊義帝,殺之江中。
[1]冬季,十月,項羽秘密派遣九江王、衡山王、臨江王去攻打義帝,在長江上殺死了他。
[2]陳餘悉三縣兵,與齊兵共襲常山。
常山王張耳敗,走漢,謁漢王於廢丘;漢王厚遇之。
陳餘迎趙王於代,復為趙王。
趙王德陳餘,立以為代王。
陳餘為趙王弱,國初定,不之國,留傅趙王;而使夏說以相國守代。
[2]陳餘出動三縣的全部兵力,與齊軍合力襲擊常山。
常山王張耳兵敗逃奔到漢,在廢丘拜見漢王劉邦。
漢王很是優待他。
陳餘到代地迎回了原來的趙崑王趙歇,恢復了他的王位。
趙王因此對陳餘感恩戴德,立他為代王。
陳餘考慮到趙王的力量尚弱小,國中局勢又剛剛穩定,便不去自己的封國,留下來輔助趙王,而派夏說以相國的身份去鎮守代國。
[3]張良自韓間行歸漢:漢王以為成信侯。
良多病,未嘗特將,常為畫策臣,時時從漢王。
[3]張良從韓地抄小道回到漢王處,漢王封張良為成信侯。
張良體弱多病,未曾獨自領兵打仗,而是經常作為出謀劃策的謀臣,時時跟隨在漢王身邊。
[4]漢王如陝,鎮撫關外父老。
[4]漢王到陝縣去,安一撫關外的父老。
[5]河南王申陽降,置河南郡。
[5]河南王申陽投降了漢王,漢王設置了河南郡。
[6]漢王以韓襄王孫信為韓太尉,將兵略韓地。
信急擊韓王昌於陽城,昌降。
十一月,立信為韓王;常將韓兵從漢王。
[6]漢王任用原韓襄王的孫子韓信為韓國太尉,領兵攻奪韓地。
韓信在陽城加緊攻打韓王昌,昌被迫投降。
十一月,漢王立韓信為韓王;韓王信常常率韓國軍隊跟隨著漢王。
[7]漢王還都櫟陽。
[7]漢王返回都城櫟陽。
[8]諸將拔隴西。
[8]眾將領們攻克了隴西。
[9]春,正月,項王北至城陽。
齊王榮將兵會戰,敗,走平原,平原民殺之。
項王復立田假為齊王。
遂北至北海,燒夷城郭、室屋,坑田榮降卒,系虜其老弱、婦女,所過多所殘滅。
齊民相聚叛之。
[9]春季,正月,項羽往北抵達城陽。
齊王田榮領兵與楚軍會戰,兵敗後田榮逃到平原,平原的百姓把他殺了。
項羽於是又重立田假為齊王。
接著,項羽就北進至北海一帶,焚燒、剷平城郭、房屋,活埋田榮的降兵,擄掠齊國的老弱、婦女,所經過的地方多遭破壞毀滅。
齊國的百姓因此便紛紛聚集起來反叛項羽。
[10]漢將拔北地,虜雍王弟平。
[10]漢王的將領攻陷北地,俘獲了雍王章邯的弟弟章平。
[11]三月,漢王自臨晉渡河。
魏王豹降,將兵從;下河內,虜殷王,置河內郡。
[11]三月,漢王從臨晉關渡過黃河。
魏王魏豹投降,領兵追隨漢王;漢軍攻下河內,俘虜了殷王司馬,設置河內郡。
[12]初,陽武人陳平,家貧,好讀書。
裡中社,平為宰,分肉甚均。
父老曰:「善,陳孺子之為宰!」平曰:「嗟乎,使平得宰天下,亦如是肉矣!」及諸侯叛秦,平事魏王咎於臨濟,為太僕,說魏王,不聽。
人或讒之,平亡去。
後事項羽,賜爵為卿。
殷王反,項羽使平擊降之;還,拜為都尉,賜金二十鎰。
[12]起初,陽武人陳平,家境貧寒,喜好讀書。
鄉里中祭祀土地神,陳平擔當主持分配祭肉的人,將祭肉分得非常均勻。
裡中的父老們於是便說:「好哇,陳家的小子做主分祭肉的人了!」陳平卻道:「唉呀,如果我能夠主持天下,也會像分配這祭肉一樣公平合理的!」到諸侯國反叛秦朝時,陳平在臨濟事奉魏王魏咎,任太僕。
他曾向魏王獻策,但是魏王不聽。
有的人就在魏王面前惡語中傷他,陳平於是逃離魏王而去。
後來陳平又為項羽做事,項羽賜封給他卿一級的爵位。
殷王司馬反楚時,項羽即派陳平去攻打並降服了殷王。
陳平領兵返回,項羽就授任他都尉之職,賞賜給他黃金二十鎰。
居無何,漢王攻下殷。
項王怒,將誅定殷將吏。
平懼,乃封其金與印,使使歸項王,而挺身間行,杖劍亡,渡河,歸漢王於武,因魏無知求見漢王。
漢王召入,賜食,遣罷就捨。
平曰:「臣為事來,所言不可以過今日。」
於是漢王與語而說之,問曰:「子之居楚何官?」
曰:「為都尉。」
是日,即拜平為都尉,使為參乘,典護軍。
諸將盡歡曰:「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,未知其高下,而即與同載,反使監護長者!」漢王聞之,愈益幸平。
過了不久,漢王攻佔了殷地。
項羽為此怒不可遏,準備殺掉那些參與平定殷地的將領和官吏。
陳平很害怕,便把他所得的黃金和官印封裹好,派人送還崑給項羽;隨即毅然持劍抄小路逃亡,渡過黃河,到武去投奔漢王,通過魏無知求見漢王。
漢王於是召陳平進見,賜給他酒飯,然後就打發他到客舍中去歇息。
陳平說:「我是為要事來求見您的,所要說的不能夠延遲過今日。」
漢王即與他交談,頗喜歡他的議論,便問道:「你在楚軍中任的是什麼官職呀?」
陳平說:「任都尉。」
劉邦當天就授陳平都尉之職,讓他做自己的陪乘官,負責監督各部將領。
將領們因不服氣都喧嘩鼓噪起來,說:「大王您得到一名楚軍的逃兵才一天,還不瞭解他本領的高低,就與他同乘一輛車子,且還反倒讓他來監護我們這些有資歷的老將!」漢王聽到這種種非議後,卻更加一寵一愛一陳平了。
[13]漢王南渡平陰津,至洛陽新城。
三老董公遮說王曰:「臣聞『順德者昌,逆德者亡』;『兵出無名,事故不成』。
故曰:『明其為賊,敵乃可服。
』項羽為無道,放殺其主,天下之賊也。
夫仁不以勇,義不以力,大王宜率三軍之眾為之素服,以告諸侯而伐之,則四海之內莫不仰德,此三王之舉也。」
於是漢王為義帝發喪,袒而大哭,哀臨三日,發使告諸侯曰:「天下共立義帝,北面事之。
今項羽放殺義帝江南,大逆無道!毖人悉發關中兵,收三河士,南浮江、漢以下,願從諸侯王擊楚之殺義帝者!」
[13]漢王率軍南下渡過平陰津,抵達洛陽新城。
新城縣的三老董公攔住漢王勸說道:「我聽說『順德者昌,逆德者亡』;『師出無名,事情就不能成功』。
所以說:『點明要討伐的人是亂臣賊子,敵人才可以被征服。
』項羽行一事大逆不道,放逐並殺害了他的君主義帝,實是令天下人痛恨的逆賊啊。
仁德之士不逞一時之勇,正義之軍不拼一己之力。
大王您應當率領三軍將士為義帝穿上喪服,以此通告諸侯王,共同討伐項羽。
這樣一來,四海之內沒有人不仰慕您的德行的,這可是像夏、殷、週三王那樣的行為啊!」漢王於是便為義帝發喪,一裸一露著左臂痛哭流涕,全體舉哀三天,並派使者向各路諸侯通報說:「天下共同擁立義帝,對他北面稱臣。
現在項羽卻把義帝殺害在江南,純屬大逆不道!我要出動關中的全部兵馬,徵收河南、河東、河內地區的士兵,乘船沿長江、漢水南下,願意追隨諸侯王去攻打楚國這個殺害義帝的逆賊!」
使者至趙,陳餘曰:「漢殺張耳,乃從。」
於是漢王求人類張耳者斬之,持其頭遺陳餘;餘乃遣兵助漢。
漢王的使者到了趙國,陳餘說:「漢王如果能把張耳殺了,我就跟隨漢王。」
漢王於是就尋找到一個與張耳很相像的人,殺掉了他,拿他的頭送給陳餘,陳餘便派兵援助漢軍。
[14]田榮弟橫收散卒,得數萬人,起城陽;夏,四月,立榮子廣為齊王,以拒楚。
項王因留,連戰,未能下。
雖聞漢東,既擊齊,欲遂破之而後擊漢,漢王以故得率諸侯兵凡五十六萬人伐楚。
到外黃,彭越將其兵三萬餘人歸漢。
漢王曰:「彭將軍收魏地得十餘城,欲急立魏後。
今西魏王豹,真魏後。」
乃拜彭越為魏相國,擅將其兵略定梁地。
漢王遂入彭城,收其貨寶、美人,日置酒高會。
[14]田榮的弟弟田橫四處收攏散兵游勇,得到幾萬人,即從城陽起兵反楚。
夏季,四月,田橫擁立田榮的兒子田廣為齊王,抗拒楚軍。
項羽為此留在齊地,與齊軍接連作戰,但沒能攻下城陽。
項羽雖然聞聽漢王東進,可是既然已經在攻擊齊國,就想待打敗齊軍後再去攻打漢王的軍隊。
漢王因此得以統率各路諸侯軍共約五十六萬人討伐楚國。
漢軍抵達外黃時,彭越率領他的部隊三萬多人歸順了漢王。
漢王說:「彭將軍您奪取了魏地的十多個城邑,想要盡快扶立原魏國國君的後代。
如今西魏王魏豹便是真正的魏國後裔呀。」
隨即任命彭越為魏國的相國,讓他獨自率領自己的部隊去攻奪、平定梁地。
漢王接著就攻入彭城,搜羅財寶美一女,天天設置酒宴,大會部將賓朋。
項王聞之,令諸將擊齊,而自以一精一兵三萬人南,從魯出胡陵於蕭。
晨,擊漢軍而東至彭城,日中,大破漢軍。
漢軍皆走,相隨入、泗水,死者十餘萬人。
漢卒皆南走山,楚又追擊至靈璧東睢水上;漢軍卻,為楚所擠,卒十餘萬人皆入睢水,水為之不流。
圍漢王三匝。
會大風從西北起,折木,發屋,揚沙石,窈冥晝晦,逢迎楚軍,大亂壞散,而漢王乃得與數十騎遁去。
欲過沛收家室,而楚亦使人之沛取漢王家;家皆亡,不與漢王相見。
項王聽到這個消息,即命令眾將領繼續攻打齊國,自己則親領一精一兵三萬人南進,從魯地出胡陵,抵達蕭地。
清晨,楚軍從蕭地襲擊漢軍,向東直打到彭崑城,至中午時分,大敗漢軍。
漢軍將士都紛紛奔逃,相跟著湧一入水、泗水,死了十幾萬人。
這時漢軍士兵全往南向山裡逃去。
楚軍又窮追不捨,尾隨到靈壁東面的瞧水邊上。
漢軍倉皇退卻,被楚軍擠迫,十多萬士兵全部落入睢水,致使河水都阻塞得流不動了。
楚軍將漢王重重包一皮圍起來。
這時恰巧大風從西北刮起,風勢摧枯拉朽,牆倒屋塌,飛沙走石,地暗天昏,迎頭捲向楚軍,楚軍被吹得陣腳大亂,零落奔逃。
漢王因此才得以偕同幾十騎人趁亂溜走。
漢王想經過沛去接取家眷,而楚國也派人到沛去擄掠漢王的家眷。
家眷們於是都狼狽逃散,沒能與漢王見面。
漢王道逢孝惠、魯元公主,載以行。
楚騎追之,漢王急,推墮二子車下。
滕公為太僕,常下收載之;如是者三,曰:「今雖急,不可以驅,柰何棄之!」故徐行。
漢王怒,欲斬之者十餘;滕公卒保護,脫二子。
審食其從太公、呂後間行求漢王,不相遇,反遇楚軍;楚軍與歸,項王常置軍中為質。
漢王在途中遇到他的嫡長子後來的孝惠帝劉盈和長女魯元公主,就用車載著他們一起走。
楚軍騎兵疾追過來,漢王慌急,把兩個孩子推下車去。
滕公夏侯嬰任掌管車馬的太僕,他總要下車把兩個孩子收載起來,這樣做了三次,於是滕公說道:「現在盡避情勢緊急,車子也不可趕得太快,怎麼能拋下孩子啊!」所以就慢慢地行走。
漢王很是惱火,有十多次想殺掉滕公。
這樣,滕公終於保護著兩個孩子脫離了險境。
審食其隨太公、呂後從小路尋找漢王,沒遇見漢王,反而碰上了楚軍。
楚軍就將他們一起帶回,項羽便經常把他們安置在軍營中作人質。
是時,呂後兄周呂侯為漢將兵,居下邑;漢王間往從之,稍稍收其士卒。
諸侯皆背漢,復與楚。
塞王欣、翟王翳亡降楚。
此時,呂後的哥哥周呂侯為漢王領兵駐在下邑,漢王即走小路去投奔他,逐漸地收集到屬下一些潰散的士兵。
諸侯王於是又都背叛了漢王,重新去親附楚王。
塞王司馬欣、翟王董翳也逃亡降楚。
[15]田橫進攻田假,假走楚,楚殺之;橫遂復定三齊之地。
[15]田橫進攻田假,田假逃到楚國。
楚國殺掉了田假,田橫於是重又平定了三齊的土地。
[16]漢王問群臣曰:「吾欲捐關以東;等棄之,誰可與共功者?」
張良曰:「九江王布,楚梟將,與項王有隙;彭越與齊反梁地;此兩人可急使。
而漢王之將,獨韓信可屬大事,當一面。
即欲捐之,捐之此三人,則楚可破也!」
[16]漢王問群臣說:「我想捨棄函谷關以東地區作為封賞,你們看有誰可以與我共同建功立業呀?」
張良道:「九江王黥布,是楚國的一員猛將,他同項王之間有些隔閡;另外彭越正聯合齊王田榮在梁地起兵反楚。
這兩個人可以立即使用。
再就是漢王您的將領中,唯有韓信可以托付大事,獨當一面。
如果您要把關東的地方作為賞地,賞給這三個人,楚國即可以打敗了!」
初,項王擊齊,徵兵九江,九江王布稱病不往,遣將將軍數千人行。
漢之破楚彭城,布又稱病不佐楚。
楚王由此怨布,楚使使者誚讓,召布。
布愈恐,不敢往。
項王方北憂齊、趙,西患漢,所與者獨九江王;又多布材,欲親用之,以故未之擊。
當初,項羽攻打齊國時,曾徵調九江國的兵力,九江王黥布以生病為借口不親自前往,而是派將領率軍幾千人去跟隨項羽。
漢軍攻破楚國彭城時,黥布又托病不去援助楚軍。
楚王項羽因此非常怨恨黥布,多次派使者去責備他,並要召見他。
黥布愈加害怕,不敢前往。
項羽因正在為北方齊、趙兩國和西面漢國的反楚勢力擔憂,而能夠親附的只有黥布一人,且又器重他的才能,打算親近他加以重用,所以才沒有攻打他。
漢王自下邑徙軍碭,遂至虞,謂左右曰:「如彼等者,無足與計天下事!」謁者隨何進曰:「不審陛下所謂。」
漢王曰:「孰能為我使九江,令之發兵倍楚?留項王數月,我之取天下可以百全。」
隨何曰:「臣請使之!」漢王使與二十人俱。
漢王從下邑轉移到碭地駐紮,隨後到了虞,對身邊的隨行官員說:「像你們這樣的人,沒有夠得上可以共商天下大事的!」謁者隨何進言道:「不知陛下指的是什麼?」
漢王說:「有誰能為我出使九江王那裡,讓他起兵叛楚?只須把項羽拖住幾個月,我奪取天下就十分有把握了。」
隨何便道:「我請求出使!」漢王就派他帶領二十個人一同前往。
[17]五月,漢王至滎陽,諸敗軍皆會,蕭何亦發關中老弱未傅者悉詣滎陽,漢軍復大振。
楚起於彭城,常乘勝逐北,與漢戰滎陽南京、索間。
[17]五月,漢王抵達滎陽,諸路兵敗潰散的隊伍都會合到那裡,蕭何也征發關中不列入服役名冊的老老少少,把他們全部送往滎陽,漢軍於是重又士氣大振。
這時,楚軍以彭城為據點,經常乘勝追逃逐敗,與漢軍在滎陽南面的京邑、索亭之間交戰。
楚騎來眾,漢王擇軍中可為騎將者,皆推故秦騎士重泉人李必、駱甲;漢王欲拜之。
必、甲曰:「臣故秦民,恐軍不信臣;願得大王左右善騎者傅之。」
乃拜灌嬰為中大夫令,李必、駱甲為左右校尉,將騎兵擊楚騎於滎陽東,大破之,楚以故不能過滎陽而西。
漢王軍滎陽,築甬道屬之河,以取敖倉粟。
楚軍來了許多騎兵,漢王於是就在軍中挑選可以擔當騎兵將領的人,大家都推舉過去秦軍的騎士重泉人李必、駱甲出任,漢王便打算授任他倆。
李必、駱甲說:「我們原是秦朝的人,恐怕軍中將士不信服我們,因此甘願輔佐大王您身邊善於騎射的將領。」
漢王便任命灌嬰為中大夫,任用李必、駱甲為左右校尉,率騎兵在滎陽東面迎擊楚軍騎兵,大敗楚軍,楚軍因此無法越過滎陽西進。
漢王駐軍滎陽,修築甬道通向黃河,以靠它運取敖倉的糧食。
[18]周勃、灌嬰等言於漢王曰:「陳平雖美如冠玉,其中未必有也。
臣聞平居家時盜其嫂;事魏不容,亡歸楚;不中,又亡歸漢。
今日大王尊官之,令護軍。
臣聞平受諸將金,金多者得善處,金少者得惡處。
平,反覆亂臣也,願王察之!」漢王疑之,召讓魏無知。
無知曰:「臣所言者能也,陛下所問者行也。
今有尾生、孝已之行,而無益勝負之數,陛下何暇用之乎!楚、漢相距,臣進奇謀之士,顧其計誠足以利國家不耳。
盜嫂、受金,又何足疑乎!」漢王召讓平曰:「先生事魏不中,事楚而去,今又從吾游,信者固多心乎?」
平曰:「臣事魏王,魏王不能用臣說,故去事項王。
項王不能信人,其所任一愛一,非諸項,即妻之昆弟,雖有奇士不能用。
聞漢王能用人,故歸大王。
臣一裸一身來,不受金無以為資。
誠臣計畫有可采者,願大王用之;使無可用者,金具在,請封輸官,得請骸鼻。」
漢王乃謝,厚賜,拜為護軍中尉,盡護諸將。
諸將乃不敢復言。
[18]周勃、灌嬰等人對漢王說:「陳平雖然外表俊美如裝飾帽子的秀玉,但腹中卻未必有什麼真才實學。
我們聽說陳平在家時曾與他的嫂子私通;為魏王做事時因不能被容納而逃走去投奔楚國;在楚依然得不到信用,就又逃奔來降漢。
現在大王您卻這麼器重他,授給他很高的官職,命他來監督各部將領。
我們獲悉陳平接受將領們送的金錢,金錢給得多的人就能得到較好的對待,金錢贈得少的人就會遭到極差的待遇。
如此看來,陳平是個反覆無常的亂臣賊子,望大王您明察!」漢王於是對陳平有了猜疑,即召他的引薦人魏無知前來責問。
魏無知說:「我推薦陳平時說的是他的才能,陛下現在所責問的是他的品行。
如今若有人雖具有尾生、孝已那樣守信義、重孝順的品行,卻無對決定勝負命運有所補益的才能,陛下又哪會有什麼閒心去使用他啊!現今楚漢抗衡,我薦舉腹懷奇謀異計的人,只是考慮他的計策是否確實對國家有利,至於私通嫂子、收取賄賂,又有什麼值得去懷疑的呢!」漢王隨即再召陳平來見,責問他說:「你事奉魏王意不相投,去事奉楚王而又離開,如今又來與我共事,守信義的人原本都是這樣地三心二意嗎?」
陳平說:「我事奉魏王,魏王不能採納我的主張,所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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