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文觀止
與友人論門人書·原文·譯文·翻譯
〔清〕顧炎武
伏承來教,勤勤懇懇,閔其年之衰暮,而悼其學之無傳,其為意甚盛。
然欲使之效曩者二三先生,招門徒,立名譽,以光顯於世,則私心有所不願也。
若乃西漢之傳經,弟子常千餘人,而位富者至公卿,下者亦為博士,以名其學,可不謂榮歟,而班史乃斷之曰:「蓋祿利之路然也。」
故以夫子之門人,且學干祿。
子曰:「三年學,不至於穀,不易得也。」
而況於今日乎?
今之為祿利者,其無藉於經術也審矣。
窮年所一習一 不過應試之文,而問以本經,猶茫然不知為何語,蓋舉唐以來帖括之淺而又廢之。
其無意於學也,傳之非一世矣,矧納貲之例行,而目不識字者可為郡邑博士!惟貧而不能徙業者,百人之中尚有一二。
讀書而又皆躁競之徒,欲速成以名於世,語之以五經則不願學,語之以白沙、陽明之語錄,則欣然矣,以其襲而取之易也。
其中小有才華者,頗好為詩,而今日之詩,亦可以不學而作。
吾行天下見詩與語錄之刻,堆幾積案,殆於瓦釜雷鳴,而叩之以二南、雅頌之義,不能說也。
於此時而將行吾之道,其誰從之?「大匠不為拙工改廢繩墨,羿不為拙射變其彀率。」
若徇眾人之好而自貶其學,以來天下之人,而廣其名譽,則是枉道以從人,而我亦將有所不暇。
惟是斯道之在天下,必有時而興,而君子之教人有私淑艾者,雖去之百世而猶若同堂也。
所著《日知錄》三十餘卷,平生之志與業皆在其中,惟多寫數本以貽之同好,庶不為惡其害己者之所去,而有王者起,得以酌取焉,其亦可以畢區區之願矣。
夫道之污隆,各以其時,若為己而不求名,則無不可以自勉。
鄙哉硜硜所以異於今之先生者如此。
高明何以教之!
——據《四部叢刊》本《亭林詩文集》
拜接來信,內容慇勤懇切,憐念我年齡的衰老,而痛惜我的學業沒有傳人,這番心意十分深厚。
但是想要我倣傚過去的某些先生的做法,招收門徒,樹立名聲,來顯耀於人世,則鄙意是不願這樣幹的。
比如西漢時代經師的傳授經書,學生常常多至千餘人,其中地位高的做到三公九卿,稍次的也可以做博士,使所授的學生揚名於世,能不稱為光榮麼?但是班固卻評之曰:「這實在是人們走做官謀利的道路造成的結果。」
所以即使孔子的弟子,尚且要學求得做官之道。
孔子道:「求學三年,不去求官做的人,是不容易見到的。」
而況今日之世呢?
當今世上追求富貴的人,其無須依靠經術是很明白的。
一年到頭所學的不過是應考的時文,倘若問他經書本文,還茫茫然不知道是出於哪裡的話,實在是連唐朝帖括之學的這點淺薄的記誦都丟掉了。
這種根本不存心治學的風氣,相沿不止一代了,何況納財捐官的制度通行,那些目不識丁的人也可以當上府縣的教官!只有貧窮而不能改業的士子,一百人中還有一兩個,但又都是讀書而急於求事功的一些人,希望速成而得名於世,叫他學五經可不願學,叫他讀陳白沙、王陽明的語錄,卻很高興,因為襲取這些東西是很容易的。
其中有些小有才華的人,頗喜歡做詩,而現在的那些詩,不用學也可以做得出來。
我跑遍天下所見到的詩集和語錄的刻本,堆幾積案地到處皆是,簡直是一片震耳的噪音,而問他們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、《雅》、《頌》的一精一義,卻是說不出來的。
在這樣的時代而想貫徹我的主張,有誰肯聽從呢?「高明的木匠不肯為拙劣的木工改變或放棄規矩,后羿不肯為蹩腳的射手改變其拉弓的標準。」
倘若屈從世人的喜歡而自己貶低其所學,以求招攬天下的人,來張揚自己的名聲,那便是歪曲真理來追隨別人,那我也沒有心情花這麼多的閒工夫。
不過學術之在天下,一定會有機會發揚,而古代君子教誨人要學習 私心所仰慕的賢者,哪怕彼此相距已有百世之久也好像是同在一室似的。
我所著的《日知錄》三十多卷,生平的思想和學業都在這書裡,只有多抄寫幾本,用以分贈同志,也許可以不被害怕這書會妨礙他們的那些人所消毀,而一旦有振作世道的人物出現,得以從我的書裡擇取一點東西,這也就可以了我一點微小的心願了。
學術的衰敗和昌盛,各有其時代的必然,倘若為了自己的追求而不求虛名,那就沒有不可以自我勖勉的。
鄙陋如我固執地持以不同於當今的先生們的就是上述的原因。
高明的您有什麼見教呢?
(何滿子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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