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陶淵明《雜詩十二首(其二)》原文、譯文、鑒賞
原詩
白日淪西河(阿),素月出東嶺。
遙遙萬里暉,蕩蕩空中景。
風來入房戶,夜中枕席冷。
氣變悟時易,不眠知夕永。
欲言無予和,揮杯勸孤影。
日月擲人去。
有志不獲騁。
念此懷悲悽。
終曉不能靜。
太一陽一徐徐落入西山,明月緩緩走出東嶺。
萬里明月清輝四射,浩蕩夜空閃閃發亮。
絲絲寒風輕輕叩門,夜深才覺枕席寒冷。
氣候變化始知換季,難以成眠才曉夜長。
傾吐愁思無人應和,獨自舉杯與影對飲。
無情日月棄我遠去,空有壯志無處施展。
耿耿於懷憂傷悲泣,捱到天亮內心動盪。
譯詩
陶淵明的詩歌,往往能揭示出一種深刻的人生體驗。
這種體驗,即對生命本身之深刻省察。
對於人類生活來說,其意義乃是長育的。
《雜詩》第二首與第五首,所寫光一陰一流逝、自己對生命已感到有限,而志業無成、生命之價值尚未能實現之憂患意識,就具有此種意義。
「白日淪西阿,索月出東嶺。
迢迢萬里輝,蕩蕩空中景。」
阿者,山丘。
素者,白也。
蕩蕩者,廣大貌。
景通影,輝與景,皆指月光。
起筆四句,展現開一幅無限廓大光明之境界。
日落月出,晝去夜來,正是光一陰一流逝。
西阿東嶺,萬里空中,極寫四方上下。
往古來今謂之宙,四方上下謂之宇。
此一幅境界,即為一宇宙。
而蕩蕩輝景,光明澄澈,此幅廓大光明之境界,實為陶淵明襟懷之體現。
由此四句詩,亦見陶淵明筆力之巨。
日落月出,並為下文「日月擲人去」之悲慨,設下一伏筆。
西阿不曰西山,素月不曰明月,取其古樸素淡。
不妨比較李白的《關山月》:「明月出天山,蒼茫雲海間。
長風幾萬里,吹度玉一門 關。」
雖然境界相似,風格則是唐音。
那「明月」二字,便換不得「素月」。
「風來入房戶,中夜枕席冷。
氣變悟時易,不眠知夕永。」
上四句,乃是從晝去夜來之—特定時分,來暗示「日月擲入去」之意,此四句,則是從夏去秋來之一特定時節,暗示此意,深化此意。
夜半涼風吹進窗戶,枕席已是寒意可感。
因氣候之變易,遂領悟到季節之改移。
以不能夠成眠,才體認到黑夜之漫長。
種種敏銳感覺,皆暗示著詩人之一種深深悲懷。
「欲言無予和,揮杯勸孤影。」
和念去聲,此指一交一 談。
揮杯,搖動酒杯。
孤影,即月光下自己之身影。
欲將悲懷傾訴出來,可是無人與我一交一 談。
只有揮杯勸影,自勸進酒而已。
借酒澆愁,孤獨寂寞,皆意在言外。
李白《月下獨酌》:「花間一壺酒,獨酌無相親。
舉杯邀明月,對影成三人。」
大約即是從陶詩化出。
不過,陶詩澹蕩而深沉,李詩飄進而豪放,風味不同。
「日月擲人去,有志不獲騁。」
此二句,直抒悲懷,為全詩之核心。
光一陰一流逝不捨晝夜,並不為人停息片刻,生命漸漸感到有限,有志卻得不到施展。
本題第五首云:「憶我少壯時,無樂自欣豫。
猛志逸四海,騫翮思遠翥。」
《飲酒》第十六首云:「少年罕人事,游好在六經。」
可見陶淵明平生志事,在於兼濟天下,其根源乃是傳統文化。
志,乃是志士仁人之生命。
生命之價值不能夠實現,此實為古往今來志士仁人所共喻之悲慨。
詩中擲之一字,騁之一字,皆極具力度感。
唯騁字,能見出志向之遠大;唯擲字,能寫出日月之飛逝。
日月擲人去愈迅速,則有志不獲騁之悲慨,愈加沉痛迫切。
「念此懷悲淒,終曉不能靜。」
終曉,謂從夜間直到天亮。
念及有志而不獲騁,不禁滿懷蒼涼悲慨,心情徹夜不能平靜。
上言中夜枕席冷,又言不眠知夜永,此言終曉不能靜,志土悲懷,深沉激烈,一篇之中,三致意焉。
一結蒼涼無荊
陶淵明此詩,將素月輝景蕩蕩萬里之奇境,與日月擲人有志未騁之悲慨,打成一片。
素月萬里之境界,實為陶淵明襟懷之呈露。
有志未騁之悲慨,亦是心靈中之一境界。
所以詩的全幅境界,自然融為一境。
詩中光風霽月般的志士襟懷,光一陰一流逝志業未成、生命價值未能實現之憂患意識,其陶冶人類心靈,感召、激勵人類心靈之意義,乃是長青的,不會過時的。
陶淵明此詩深受古往今來眾多讀者之喜愛,根源即在於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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