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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稹《有唐贈太子少保崔公墓誌銘》原文及翻譯
【原文】
公諱倰,字德長。
宣州觀察使崔衍狀為南陵,會南陵賦錢三萬,稅輸之戶天地相遠,不可等度,由是歲累逋負,人被鞭迫。
公始至,一旦命負擔者三四人,悉以米鹽醯1醬之具置於擔,從十數輩,直抵裡中佛舍下,因召集老艾十餘人與之坐。
遍謂裡中:「賦輸之粗等者,吾不復問;貧富高下之大不相當,亟言之。
不言,罪且死;不實,罪亦死。」
既言之,皆筆於書,然後取所負米鹽醯醬,飽所從而去。
又一里亦如之。
凡十數日,盡得諸裡所傳書,因為戶輸之籍,有自十萬錢而降於千百者,有自千百錢而登於十萬者。
卒事懸於門,莫敢隱匿者,是歲前逋負盡入焉。
宣使駭異之,當去復留者凡七載。
歙州闕刺史,府中賓皆願去,宣使不遣去,以公攝理之,用能也。
累遷轉運判官。
會朝廷始置兩稅使,俾之聽郡縣,襄州湖鄂之稅皆蒞焉。
公乃取一大吏劾其贓,其餘眇小不法者牒按之,所蒞皆震竦。
歲余計奏,憲宗皇帝深嘉之。
會鳳翔闕節度,宰相奏名皆不可,上曰:「得之矣。」
以公為鳳翔節度觀察處置使。
先是岐吳諸山多椽櫟柱棟之材、薪炭粟芻之數,京師藉賴焉。
負氣勢者名為相市,實出於官,公則求者無所與。
由是負氣勢者相與皆怨恨,又無可為毀,乃揚言曰:「以崔之峭削廉隘,好是非人,士眾不願久為帥。」
陛下一旦問宰相,予雖心知其不然,然亦惑於眾口,卒不能堅辨上意,賴上仁聖不受讒,乃以公為河南尹。
理河南不旬月,家家自謂有崔尹,卒吏無敢過其門。
識事者皆曰:「五十年無是尹都者。」
是歲七月抗疏云:「臣七十當致仕。」
詞意不可遏,朝廷嘉之。
近世未有心膽既強,聲勢方穩,而能自引去者。
明年春,暴疾薨於家。
予與公更相知善有年矣。
考公之所尚,仁孝友愛,內外死喪婚嫁之不能自持者,莫不己任之。
為理尚嚴明,勤於舉察,胥吏輩始皆難於公,然而終卒無大過。
詞色朗厲,若不可支梧2,然而下於己者,能以理決之,無不即時換己見。
此其所多也。
(節選自《元氏長慶集》卷五十四)
〔注〕1醯(xī):醋。
2支梧:抗拒。
【譯文】
崔公名倰,字德長。
宣州觀察使崔衍委任他為南陵縣令,適逢南陵徵收賦稅錢三萬,應一交一 納賦稅的民戶相差很遠,無法讓他們公平分擔,因此拖欠的賦稅連年累積,百姓被鞭刑追償。
崔公剛到任時,一天召來三四個挑伕,把米鹽醬醋等放在擔子裡挑著,帶著十多個隨從,逕直到鄉里的佛寺前,於是召集來十多個年過五十的老人坐在一處。
遍告鄉里說:「一交一 納的賦稅與應一交一 的數量大略相等的人家,我就不再追問了;貧富懸殊,賦稅負擔輕重很不相稱的,趕快說出來。
如果不說,將是死罪;說的不合實情,也是死罪。」
說完之後,就把情況記錄下來,之後取出帶來的那些米鹽醬醋等,設宴招待大家吃飽後再離去。
又到了一鄉也是如此辦理。
十多天之後,收齊了各鄉所記錄的情況,編製了各戶一交一 納賦稅標準的登記,百姓承擔的賦稅有的從十萬錢減少到千百錢,也有的從千百錢增加到十萬錢。
編製完成後把公文掛到城門上公示,沒有人再敢隱瞞資產人口情況少一交一 納賦稅了,這一年內,把先前所拖欠的賦稅全都徵收入庫了。
宣州觀察使為此很驚異,崔公任職期滿應離任,又被留任,共任職七年。
歙州刺史缺任,觀察使府中的官吏都想去補任,宣州觀察使沒有委任他們,讓崔公代理管轄,這是任用他的才能。
多次陞遷擔任轉運判官。
適逢朝廷開始設置兩稅使,使之管理郡縣,所以崔公前往襄州湖鄂等地監察稅務。
崔公就選了一名大官,揭發了他貪贓的罪行,對其餘違法的小官立案查處,所到之處官員都很驚恐。
年末時核計上奏,憲宗皇帝非常讚許他。
適逢鳳翔節度使缺任,宰相提名的人選都不被認同。
皇上說:「有了合適的人選了。」
任命崔公為鳳翔節度觀察處置使。
此前岐山吳山等地盛產可做椽子欄杆支柱及棟樑(建造房屋)的木材、以及柴薪木炭糧食草料之類,京城所需用的皆依靠此地供給。
有權勢的人名義上是購買,實際是由(產地)官府供一應,崔公對來索要的人一概不給。
因此有權勢的人全都怨恨他,但又找不到可以指責他的地方,就散佈謠言說:「因為崔倰的苛刻褊狹,喜歡說別人的對錯,所以士卒們不樂意他久為將帥。」
陛下有一天就此事問宰相,我雖然心中知道這不對,然而也被眾議所口一辭,最終未能堅持為他分辨以助皇上明察,幸好皇上仁德聖明不聽信讒言,就任命崔公為河南府尹。
崔公治理河南不滿一月,百姓家家都說自從有了崔尹之後,兵士官吏們不敢登門一騷一擾。
熟知政事的人都說:「五十年來從未有過像這個府尹這麼好的。」
這年七月崔公上疏直言說:「我已七十歲了,應當退休。」
言辭堅定,無法勸阻,朝廷嘉許他的行為。
近代以來從未有過像他這樣膽略正強,名望氣勢正穩,卻能自己引退的。
第二年春天,因突發疾病在家中去世。
我和崔公相知一交一 好多年了。
考察崔公所崇尚的,是仁義孝道友情愛心,內外親戚如有婚喪嫁娶無力自操辦的,沒有不是由他來承擔的。
為官治理崇尚嚴格明察,勤於考核官員,下屬官吏們開始時都感到在崔公治下難以為官,但最終都沒有犯大的過錯。
崔公言語神態嚴厲,好像不可抗拒,然而對比他地位低的人,能以說理來分辨的,他沒有不當時改變自己意見的。
這就是他的被人稱讚之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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