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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濂《看松庵記》原文和譯文
宋濂
看松庵記
宋濂
龍泉多大山,其西南一百餘里諸山為尤深,有四旁奮起而中窪下者,狀類箕筐,人因號之為「匡山」。
山多髯松,彌望入青雲,新翠照人如濯。
松上薜蘿份份披披,橫敷數十尋,嫩綠可咽。
松根茯苓,其大如斗,雜以黃一精一、前一胡一 及牡鞠之苗,采之可茹。
吾友章君三益樂之,新結庵廬其間。
庵之西南若干步,有深淵二,蛟龍潛於其中,雲英英騰上,頃刻覆山谷,其色正白,若大海茫無津涯,大風東來,輒飄去,君復為構煙雲萬頃亭。
庵之東北又若干步,山益高,峰巒益峭刻,氣勢欲連霄漢,南望閩中數百里,嘉樹帖帖地上如薺,君復為構唯天在上亭。
庵之正南又若干步,地明迥爽潔,東西北諸峰,皆競秀獻狀,令人愛玩忘倦,兼之可琴可奕,可挈尊罍而飲,無不宜者,君復為構環中亭。
君詩書之暇,被鶴氅衣,支九節筇1,歷游三亭中,退坐庵廬,回睇髯松,如元夫、巨人拱揖左右。
君注視之久,精神凝合,物我兩忘,恍若與古豪傑共語千載之上。
君樂甚,起穿謝公屐,日歌吟萬松間,屐聲鏘然合節,與歌聲相答和。
髯松似解君意,亦微微作笙簫音以相娛。
君唶2曰:「此予得看松之趣者也。」
遂以名其庵廬雲。
龍泉之人士,聞而疑之曰:「章君負濟世長才,當閩寇壓境,嘗樹旗鼓,礪戈矛,帥眾而搗退之,蓋有意植勳業以自見者。
今乃以『看松』名庵,若隱居者之為,將鄙世之膠擾而不之狎耶,抑以斯人不足與,而有取於松也?」金華宋濂竊不謂然。
夫植物之中,稟貞剛之氣者,唯松為獨多。
嘗昧昧思之:一氣方伸,根而蘊者,荄而斂者,莫不振翹舒榮以逞妍於一時;及夫秋高氣清,霜露既降,則皆黃隕而無餘矣。
其能凌歲寒而不易行者,非松也耶?是故昔之君子每托之以自厲,求君之志,蓋亦若斯而已。
君之處也,與松為伍,則嶷然有以自立;及其為時而出,剛貞自持,不為物議之所移奪,卒能立事功而澤生民,初亦未嘗與松柏相悖也。
或者不知,強謂君忘世,而致疑於出處間,可不可乎?
【譯文】
龍泉有很多大山,在它西南方向一百多里的諸多大山更為幽深。
有些大山四面奮然而高聳起來,中間凹下,形狀像箕筐,人們因此稱它為「匡山」。
山上有很多枝葉像虯髯一樣的松樹,滿眼望去高入雲天,新鮮的翠針映照著人如同被洗過一樣。
松樹上攀附的薜蘿紛披瀰漫,橫向衍生成幾十丈長,葉子嫩綠可以吃。
松根上寄生的茯苓,有的很大如同斗器,其中雜生著黃一精一、前一胡一 及牡鞠等植物,採下可吃。
我的朋友章三益君非常喜歡這個地方,不久前在山裡蓋起了一座庵廬。
庵廬西南方若干步遠,有兩個深潭,蛟龍潛藏在水裡。
水面上雲氣一精一華向上騰湧而起,頃刻間就覆蓋了山谷,它的顏色是那種純白色,就像大海一樣蒼茫而無邊無際,大風從東面吹來,雲氣就會消散,章君因此建起了一座煙雲萬頃亭。
庵廬的東北方向若干步遠,山更加高峻,峰巒更加峭拔尖聳,那種氣勢如同想與霄漢連在一起。
向南可看到閩中幾百里遠,嘉樹帖服在地上如同薺菜,於是章君又建造了唯天在上亭。
庵廬的正南方又是若干步遠,地面明淨闊遠清爽乾淨,東西北三個方向的各座山峰,都擺出秀麗的情形爭相競鬥,讓人喜愛玩賞忘記了疲倦,再加上在這裡可以彈琴可以下棋,可以帶著酒具來喝酒,沒有什麼不適宜的,於是章君又因此蓋了一座環中亭。
章君讀書的閒暇,經常披著鶴翅一樣的大衣,拄著竹杖,先後遊歷三座亭子,回來就坐在庵廬裡,回望虯松,看到它們如同善士、巨人一樣在左右作揖。
章君注視很久,精神凝定聚合,達到了物我兩忘的境界,彷彿同古代的豪傑在千年之前互相一交一 談。
章君心情大好,起身穿起謝靈運當年一樣的木鞋,每天在萬棵松樹間歌嘯行吟,木屐的聲音鏗鏘有力合中節拍,同歌聲互相應和。
虯松彷彿瞭解章君的心意,也發出輕微的如同笙簫一樣的聲音來互相娛樂。
章君讚歎道:「這就是我觀賞松樹的樂趣埃」於是他用「看松」二字來命名他的庵廬。
龍泉當地的士人,聽聞此事質疑道:「章君依仗濟世的卓越才華,在閩地敵寇大兵壓境的時候,曾經樹起大旗準備好戰鼓,磨礪長矛,率領軍隊進攻敵寇擊退了他們的侵犯,這是因為他有建立功業來顯露自己才華的抱負埃如今竟然用『看松』來命名自己的庵廬,就如同隱居者做的那樣,他是打算鄙棄世俗的擾攘而不想去親近呢,還是認為那些世俗之人不值得交往,而只能從松樹那裡取得他期待的品質呢?」
金華的宋濂私下認為不是這樣。
在所有植物之中,秉承堅貞剛直的氣度的,只有松樹是最多的。
我曾經深深地思考過:一種生氣正伸盛的時候,無論是蘊藏在樹根裡的,還是聚斂在草根中的,沒有哪一個不舒展著枝葉來表現一時的妍麗;等到那秋高氣清的時節,霜露已經降下,那麼都會枯黃隕落而沒有什麼可留下的了。
那能耐受一年中寒冷的時節卻不改變品行的,不是松樹嗎?因此從前品德高尚的人常常借它來勉勵自己,求得君子的志向,大概也像這樣罷。
章君處世,與松樹為伍,就是卓然屹立來自立品格;等到他在恰當的時候挺身而出,剛直堅貞自然會把持好,不被他人的議論所改變,最終能夠建立功勳並能給百姓恩澤,但當初的想法也不曾同松樹的品格相背離。
糊塗的人不明白這個道理,硬說章君忘記塵世,就質疑他的隱居山林之間,不是不可以的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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