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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炎武《廉恥》原文及翻譯
【原文】
吾觀三代1以下,世衰道微,棄禮義捐廉恥,非一朝一夕之故。
然而松柏後雕於歲寒,雞鳴不已於風雨,彼昏之日,固未嘗無獨醒之人也!頃讀《顏氏家訓》2有云:「齊朝一士夫嘗謂吾曰:「我有一兒,年已十七,頗曉書疏,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,稍欲通解,以此伏事公卿,無不一寵一 愛。」
吾時俯而不答。
異哉,此人之教子也!若由此業自致卿相,亦不願汝曹為之。」
嗟乎!之推不得已而仕於亂世,猶為此言,尚有《小宛》3詩人之意,彼閹然媚於世者,能無愧哉?
古人治軍之道未有不本於廉恥者。
《吳子》曰:「凡制國治軍,必教之以禮,勵之以義,使有恥也。
夫人有恥,在大足以戰,在小足以守矣。」
《尉繚子》言:「國必有慈孝廉恥之俗,則可以死易生。」
而太公對武王:「將有三勝,一曰禮將,二曰力將,三曰止欲將。」
《後漢書》:「張奐為安定屬國都尉。
羌豪帥感奐恩德,上馬二十匹,先零酋長又遺金鐻八枚,奐並受之,而召主簿於諸羌前,以酒酹地曰:「使馬如羊,不以入廄;使金如粟,不以入懷。」
悉以金、馬還之。
羌性貪而貴吏清,前有八都尉率好財貨,為所患苦,及奐正身潔己,威化大行。」
嗚呼,自古以來邊事之敗,有不始於貪求者哉?
杜子美詩:「安得廉頗將,三軍同晏眠!」一本作「廉恥將」,詩人之意未必及此。
然吾觀《唐書》,言王佖為武靈節度使,「先是土蕃欲成烏蘭橋,每於河壖先貯材木,皆為節帥遣人潛載之,委於河流,終莫能成。
蕃人知佖貪而無謀,先厚遺之,然後並役成橋,仍築月城守之。
自是朔方禦寇不暇,至今為患,由佖之黷貨4也!」故貪夫為帥,而邊城晚開。
得此意者,郢書燕說5,或可以治國乎!
(選自《日知錄集釋》,略有刪節)
[注]1三代:夏、商、周。
2《顏氏家訓》:北齊學者顏之推的著作。
3《小宛》:相傳是大夫遭遇亂世,兄弟相戒以圖免禍的詩。
4黷貨:貪一污納賄。
5郢書燕說:比喻牽強附會。
【譯文】
我考察自三代以下,社會和道德日益衰微,禮義被拋棄,廉恥被摜在一邊,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。
但是凜冽的冬寒中有不凋的松柏,風雨如晦中有警世的雞鳴,那些昏暗的日子中,實在未嘗沒有獨具卓識的清醒者啊!最近讀到《顏氏家訓》上有一段話說:「齊朝一個士大夫曾對我說:「我有一個兒子,年已十七歲,頗能寫點文件書牘什麼的,教他講鮮卑話,也學彈琵琶,使之稍為通曉一點,用這些技能侍候公卿大人,到處受到一寵一 愛。」
我當時低頭不答。
怪哉,此人竟是這樣教育兒子的!倘若通過這些本領能使自己做到卿相,我也不願你們這樣幹。」
哎!顏之推不得已而出仕於亂世,尚且能說這樣的話,還有《小宛》詩人的精神,那些卑劣地獻媚於世俗的人,能不感到慚愧嗎?
古人治軍的原則,沒有不以廉恥為本的。
《吳子》說:「凡是統治國家和管理軍隊,必須教軍民知道守禮,勉勵他們守義,這是為了使之有恥。
當人有了恥,從大處講就能戰,從小處講就能守了。」
《尉繚子》說:「一個國家必須有慈孝廉恥的一習一 尚,那就可以用犧牲去換得生存。」
而太公對答武王則說:「有三種將士能打勝仗,一是知禮的將士,二是有勇力的將士,三是能克制貪慾的將士。」
《後漢書》上記載:張奐任安定屬國都尉,「羌族的首領感激他的恩德,送上馬二十匹,先零族的酋長又贈送他金環八枚,張奐一起收了下來,隨即召喚屬下的主簿在羌族眾人的面前,以酒酹地道:「即使送我的馬多得像羊群那樣,我也不讓它們進馬廄;即使送我的金子多得如粟米,我也不放進我的口袋。」
把金和馬全部退還。
羌人的性格重視財物而尊重清廉的官吏,以前的八個都尉大都貪財愛貨,為羌人所怨恨,直到張奐正直廉潔,威望教化才得到了發揚。」
唉!自古以來,邊疆局勢的敗壞,豈有不從貪求財貨開始的嗎?
杜甫詩說:「安得廉頗將,三軍同晏眠!」有一種刻本作「廉恥將」。
詩人本來的意思,未必想到這點。
但我讀《唐書》,講到王佖做武靈節度使時,以前吐蕃人想造烏蘭橋,每次在河邊岸上事先堆積木材,都被節度使派人暗暗地運走,投入河流,橋始終沒有造成。
吐蕃人瞭解到王佖貪而無謀,先重重地賄賂了他,然後加緊趕工造成了橋,並且築了小城防守。
從此以後北方防禦來寇的戰事就沒完沒了,至今還成為邊患,都是由於王佖的貪財引起的。
所以貪財的人作將帥,便使得邊關到夜間也洞開著無人防守。
懂得這個道理,即使是郢書燕說式的穿鑿附會,或許也可以治國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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