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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記《項羽本紀》原文及翻譯
史記
項羽本紀
【原文】
項籍者,下相人也,字羽。
初起時,年二十四。
其季父項梁,梁父即楚將項燕,為秦將王翦所戮者也。
項氏世世為楚將,封於項,故姓項氏。
項籍少時,學書不成,去;學劍,又不成,項梁怒之。
籍曰:「書足以記名姓而已。
劍一人敵,不足學,學萬人敵。」
於是項梁乃教籍兵法,籍大喜,略知其意,又不肯竟學。
項梁嘗有櫟一陽一逮,乃請蘄獄掾曹咎書抵櫟一陽一獄掾司馬欣,以故事得已。
項梁殺人,與籍避仇於吳中,吳中賢士大夫皆出項梁下。
每吳中有大徭役及喪,項梁常為主辦,一陰一以兵法部勒賓客及子弟,以是知其能。
秦始皇帝游會稽,渡浙一江一 ,梁與籍俱觀。
籍曰:「彼可取而代也。」
梁掩其口,曰:「毋妄言,族矣!」梁以此奇籍。
籍長八尺餘,力能扛鼎,才氣過人,雖吳中子弟,皆已憚籍矣。
秦二世元年七月,陳涉等起大澤中。
其九月,會稽守通謂梁曰:「一江一 西皆反,此亦天亡秦之時也。
吾聞先即制人,後則為人所制。
吾欲發兵,使公及桓楚將。」
是時桓楚亡在澤中。
梁曰:「桓楚亡,人莫知其處,獨籍知之耳。」
梁乃出,誡籍持劍居外待。
梁復入,與守坐,曰:「請召籍,使受命召桓楚。」
守曰:「諾。」
梁召籍入。
須臾,梁瞬籍曰:「可行矣!」於是籍遂拔劍斬守頭。
項梁持守頭,佩其印綬。
門下大驚,擾亂,籍所擊殺數十百人。
一府中皆懾伏,莫敢起。
梁乃召故所知豪吏,諭以所為起大事,遂舉吳中兵。
使人收下縣,得一精一兵八千人。
梁部署吳中豪傑為校尉、候、司馬。
有一人不得用,自言於梁。
梁曰:「前時某喪使公主某事,不能辦,以此不任用公。」
眾乃皆伏。
於是梁為會稽守,籍為裨將,徇下縣。
廣陵人召平於是為陳王徇廣陵,未能下。
聞陳王敗走,秦兵又且至,乃渡一江一 矯陳王命,拜梁為楚王上柱國。
曰:「一江一 東已定,急引兵西擊秦。」
項梁乃以八千人渡一江一 而西。
聞陳嬰已下東一陽一,使使欲與連和俱西。
陳嬰者,故東一陽一令史,居縣中,素信謹,稱為長者。
東一陽一少年殺其令,相聚數千人,欲置長,無適用,乃請陳嬰。
嬰謝不能,遂強立嬰為長,縣中從者得二萬人。
少年欲立陳嬰便為王,異軍蒼頭特起。
陳嬰母謂嬰曰:「自我為汝家婦,未嘗聞汝先古之有貴者。
今暴得大名,不祥。
不如有所屬,事成猶得封侯,事敗易以亡,非世所指名也。」
嬰乃不敢為王。
謂其軍吏曰:「項氏世世將家,有名於楚。
今欲舉大事,將非其人,不可。
我倚名族,亡秦必矣。」
於是眾從其言,以兵屬項梁。
項梁渡淮,黥布、蒲將軍亦以兵屬焉。
凡六七萬人,軍下邳。
當是時,秦嘉已立景駒為楚王,軍彭城東,欲距項梁。
項梁謂軍吏曰:「陳王先首事,戰不利,未聞所在。
今秦嘉倍陳王而立景駒,逆無道。」
乃進兵擊秦嘉。
秦嘉軍敗走,追之至一胡一 陵。
嘉還戰一日,嘉死,軍降。
景駒走死梁地。
項梁已並秦嘉軍,軍一胡一 陵,將引軍而西。
章邯軍至栗,項梁使別將朱雞石、餘樊君與戰。
餘樊君死,朱雞石軍敗,亡走一胡一 陵。
項梁乃引兵入薛,誅雞石。
項梁前使項羽別攻襄城,襄城堅守不下。
已拔,皆坑之。
還報項梁。
項梁聞陳王定死,召諸別將會薛計事。
此時,沛公亦起沛往焉。
居巢人范增,年七十,素居家,好奇計,往說項梁曰:「陳勝敗固當。
夫秦滅六國,楚最無罪。
自懷王入秦不反,楚人憐之至今,故楚南公曰:『楚雖三戶,亡秦必楚』也。
今陳勝首事,不立楚後而自立,其勢不長。
今君起一江一 東,楚蜂起之將皆爭附君者,以君世世楚將,為能復立楚之後也。」
於是項梁然其言,乃求楚懷王孫心民間,為人牧羊,立以為楚懷王,從民所望也。
陳嬰為楚上柱國,封五縣,與懷王都盱台。
項梁自號為武信君。
居數月,引兵攻亢父,與齊田榮、司馬龍且軍救東阿,大破秦軍於東阿。
田榮即引兵歸,逐其王假。
假亡走楚。
假相田角亡走趙。
角弟田間故齊將,居趙不敢歸。
田榮立田儋子市為齊王。
項梁已破東阿下軍,遂追秦軍。
數使使趣齊兵,欲與俱西。
田榮曰:「楚殺田假,趙殺田角、田間,乃發兵。」
項梁曰:「田假為與國之王,窮來從我,不忍殺之。」
趙亦不殺田角、田間以市於齊。
齊遂不肯發兵助楚。
項梁使沛公及項羽別攻城一陽一,屠之。
西破秦軍濮一陽一東,秦兵收入濮一陽一。
沛公、項羽乃攻定陶。
定陶未下,去,西略地至雍丘,大破秦軍,斬李由,還攻外黃,外黃未下。
項梁起東阿,西,此至定陶,再破秦軍,項羽等又斬李由,益輕秦,有驕色。
宋義乃諫項梁曰:「戰勝而將驕卒惰者敗。
今卒少惰矣,秦兵日益,臣為君畏之。」
項梁弗聽。
乃使宋義使於齊。
道遇齊使者高陵君顯,曰「公將見武信君乎?」
曰:「然。」
曰:「臣論武信君軍必敗。
公徐行即免死,疾行則及禍。」
秦果悉起兵益章邯,擊楚軍,大破之定陶,項梁死。
沛公、項羽去外黃攻陳留,陳留堅守不能下。
沛公、項羽相與謀曰:「今項梁軍破,士卒恐。」
乃與呂臣軍俱引兵而東,呂臣軍彭城東,項羽軍彭城西,沛公軍碭。
章邯已破項梁軍,則以為楚地兵不足憂,乃渡河擊趙,大破之。
當此時,趙歇為王,陳餘為將,張耳為相,皆走入巨鹿城。
章邯令王離、涉間圍巨鹿,章邯軍其南,築甬道而輸之粟。
陳餘為將,將卒數萬人而軍巨鹿之北,此所謂河北之軍也。
楚兵已破於定陶,懷王恐,從盱台之彭城,並項羽、呂臣軍自將之。
以呂臣為司徒,以其父呂青為令尹,以沛公為碭郡長,封為武安侯,將碭郡兵。
初,宋義所遇齊使者高陵君顯在陵楚軍,見楚王曰:「宋義論武信君之軍必敗,居數日,軍果敗。
兵未戰而先見敗征,此可謂知兵矣。」
王召宋義與計事而大說之,因置以為上將軍;項羽為魯公,為次將,范增為末將,救趙。
諸別將皆屬宋義,號為卿子冠軍。
行至安一陽一,留四十六日不進。
項羽曰:「吾聞秦軍圍趙王巨鹿,疾引兵渡河,楚擊其外,趙應其內,破秦軍必矣。」
宋義曰:「不然。
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蟣虱。
今秦攻趙,戰勝則兵罷,我承其敝;不勝,則我引兵鼓行而西,必舉秦矣。
故不如先斗秦趙。
夫被堅執銳,義不如公;坐而運策,公不如義。」
因下令軍中曰:「猛如虎,很如羊,貪如狼,強不可使者,皆斬之!」乃遣其子宋襄相齊,身送之至無鹽,飲酒高會。
天寒大雨,士卒凍饑。
項羽曰:「將戮力而攻秦,久留不行。
今歲饑民貧,士卒食芋菽,軍無見糧,乃飲酒高會,不引兵渡河因趙食,與趙併力攻秦,乃曰:『承其敝』。
夫以秦之強,攻新造之趙,其勢必舉趙。
趙舉而秦強,何敝之承!且國兵新破,王坐不安席,埽境內而專屬於將軍,國家安危,在此一舉。
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,非社稷之臣!」項羽晨朝上將軍宋義,即其帳中斬宋義頭,出令軍中曰:「宋義與齊謀反楚,楚王一陰一令羽誅之。」
當是時,諸將皆懾服,莫敢枝梧,皆曰:「首立楚者,將軍家也。
今將軍誅亂。」
乃相與共立羽為假上將軍。
使人追宋義子,及之齊,殺之。
使桓楚報命於懷王。
懷王因使項羽為上將軍。
當一陽一君、蒲將軍皆屬項羽。
項羽已殺卿子冠軍,威震楚國,名聞諸侯。
乃遺當一陽一君、蒲將軍將卒二萬渡河,救巨鹿。
戰少利,陳餘復請兵。
項羽乃悉引兵渡河,皆沉船,破釜甑,燒廬舍,持三日糧,以示士卒必死,無一還心。
於是至則圍王離,與秦軍遇,九戰,絕其甬道,大破之,殺蘇角,虜王離。
涉間不降楚,自燒殺。
當是時,楚兵冠諸侯。
諸侯軍救巨鹿下者十餘壁,莫敢縱兵。
及楚擊秦,諸將皆從壁上觀。
楚戰士無不一以當十。
楚兵呼聲動天,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。
於是已破秦軍,項羽召見諸侯將,入轅門,無不膝行而前,莫敢仰視。
項羽由是始為諸侯上將軍,諸侯皆屬焉。
章邯軍棘原,項羽軍漳南,相持未戰。
秦軍數卻,二世使人讓章邯。
章邯恐,使長史欣請事。
至鹹一陽一,留司馬門三日,趙高不見,有不信之心。
長史欣恐,還走其軍,不敢出故道。
趙高果使人追之,不及。
欣至軍,報曰:「趙高用事於中,下無可為者。
今戰能勝,高必疾妒吾功;戰不能勝,不免於死。
願將軍孰計之。」
陳餘亦遺章邯書曰:「白起為秦將,南征鄢郢,北坑馬服,攻城略地,不可勝計,而竟賜死。
蒙恬為秦將,北逐戎人,開榆中地數千里,竟斬一陽一周。
何者?攻多,秦不能盡封,因以法誅之。
今將軍為秦將三歲矣,所亡失以十萬數,而諸侯並起滋益多。
彼趙高素諛日久,今事急,亦恐二世誅之,故欲以法誅將軍以塞責,使人更代將軍以脫其禍。
夫將軍居外久,多內隙,有功亦誅,無功亦誅。
且天之亡秦,無愚智皆知之。
今將軍內不能直諫,外為亡國將,孤特獨立而欲常存,豈不哀哉!將軍何不還兵與諸侯為從,約共攻秦,分王其地,南面稱孤;此孰與身伏斧5質,妻子為戮乎?」
章邯狐疑,一陰一使候始成使項羽,欲約。
約未成,項羽使蒲將軍日夜引兵渡三戶,軍漳南,與秦戰,再破之。
項羽悉引兵擊秦軍紆水上,大破之。
章邯使人見項羽,欲約。
項羽召軍吏謀曰:「糧少,欲聽其約。」
軍吏皆曰「善。」
項羽乃與期洹水南殷墟上。
已盟,章邯見項羽而流涕,為言趙高。
項羽乃立章邯為雍王,置楚軍中。
使長史欣為上將軍,將秦軍為前行。
到新安。
諸侯吏卒異時故徭使屯戍過秦中,秦中吏卒遇之多無狀。
及秦軍降諸侯,諸侯吏卒乘勝多一奴一虜使之,輕折辱秦吏卒。
秦吏卒多竊言曰:「章將軍等詐吾屬降諸侯。
今能入關破秦,大善;即不能,諸侯虜吾屬而東,秦必盡誅吾父母妻子。」
諸將微聞其計,以告項羽。
項羽乃召黥布、蒲將軍計曰:「秦吏卒尚眾,其心不服,至關中不聽,事必危。
不如擊殺之,而獨與章邯、長史欣、都尉翳入秦。」
於是楚軍夜擊坑秦卒二十餘萬人新安城南。
行略定秦地。
函谷關有兵守關,不得入。
又聞沛公已破鹹一陽一,項羽大怒,使當一陽一君等擊關,項羽遂入,至於戲西。
沛公軍霸上,未得與項羽相見。
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於項羽曰:「沛公欲王關中,使子嬰為相,珍寶盡有之。」
項羽大怒,曰:「旦日饗士卒,為擊破沛公軍!」當是時,項羽兵四十萬,在新豐鴻門,沛公兵十萬,在霸上;范增說項羽曰:「沛公居山東時,貪於財貨,好美姬。
今入關,財物無所取,婦女無所幸,此其志不在校吾令人望其氣,皆為龍一虎,成五采,此天子氣也。
急擊勿失。」
楚左尹項伯者,項羽季父也,素善留侯張良。
張良是時從沛公,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,私見張良,具告以事。
欲呼張良與俱去,曰:「毋從俱死也。」
張良曰:「臣為韓王送沛公,沛公今事有急,亡去不義,不可不語。」
良乃入,具告沛公。
沛公大驚,曰:「為之奈何?」
張良曰:「誰為大王為此計者?」
曰:「鯫生說我曰:『距關,毋內諸侯,秦地可盡王也。
』故聽之。」
良曰:「料大王士卒足以當項王乎?」
沛公默然,曰:「固不如也,且為之奈何?」
張良曰:「請往謂項伯,言沛公不敢背項王也。」
沛公曰:「君安與項伯有故?」
張良曰:「秦時與臣游,項伯殺人,臣活之。
今事有急,故幸來告良。」
沛公曰:「孰與君少長?」
良曰:「長於臣。」
沛公曰:「君為我呼入,吾得兄事之。」
張良出,要項伯。
項伯即入見沛公。
沛公奉卮酒為壽,約為婚姻,曰:「吾入關,秋毫不敢有所近,籍吏民,封府庫,而待將軍。
所以遣將守關者,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。
日夜望將軍至,豈敢反乎!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。」
項伯許諾,謂沛公曰:「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。」
沛公曰:「諾。」
於是項伯復夜去,至軍中,具以沛公言報項王,因言曰:「沛公不先破關中,公豈敢入乎?今人有大功而擊之,不義也,不如因善遇之。」
項王許諾。
沛公旦日從百餘騎來見項王,至鴻門,謝曰:「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,將軍戰河北,臣戰河南,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,得復見將軍於此。
今者有小人之言,令將軍與臣有隙。」
項王曰:「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;不然,籍何以生此?」
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。
項王、項伯東而坐,亞父南向坐。
亞父者,范增也。
沛公北向坐,張良西向侍。
范增數目項王,舉所佩玉玨以示之者三,項王默然不應。
范增起,出召項莊,謂曰:「君王為人不忍,若入前為壽,壽畢,請以劍舞,因擊沛公於坐,殺之。
不者,若屬皆且為所虜。」
莊則入為壽。
壽畢,曰:「君王與沛公飲,軍中無以為樂,請以劍舞。」
項王曰:「諾。」
項莊拔劍起舞,項伯亦拔劍起舞,常以身翼蔽沛公,莊不得擊。
於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,樊噲曰:「今日之事何如?」
良曰:「甚急!今者項莊拔劍舞,其意常在沛公也。」
噲曰:「此迫矣,臣請入,與之同命。」
噲即帶劍擁盾入軍門。
一交一 戟之衛士欲止不內,樊噲側其盾以撞,衛士仆地,噲遂入,披帷西向立,嗔目視項王,頭髮上指,目眥盡裂。
項王按劍而跽曰:「客何為者?」
張良曰:「沛公之參乘樊噲者也。」
項王曰:「壯士!賜之卮酒。」
則與斗卮酒。
噲拜謝,起,立而飲之。
項王曰:「賜之彘肩。」
則與一生彘肩。
樊噲覆其盾於地,加彘肩上,拔劍切而啖之。
項王曰:「壯士,能復飲乎?」
樊噲曰:「臣死且不避,卮酒安足辭!夫秦王有虎狼之心,殺人如不能舉,刑人如不恐勝,天下皆叛之。
懷王與諸將約曰:『先破秦入鹹一陽一者王之。
』今沛公先破秦入鹹一陽一,毫毛不敢有所近,封閉宮室,還軍霸上,以待大王來。
故遣將守關者,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。
勞苦而功高如此,未有封侯之賞,而聽細說,欲誅有功之人,此亡秦之續耳,竊為大王不取也。」
項王未有以應,曰:「坐!」樊噲從良坐。
坐須臾,沛公起如廁,因招樊噲出。
沛公已出,項王使都尉陳平召沛公。
沛公曰:「今者出,未辭也,為之奈何?」
樊噲曰:「大行不顧細謹,大禮不辭小讓。
如今人方為刀俎,我為魚肉,何辭為!」於是遂去。
乃令張良留謝。
良問曰:「大王來何操?」
曰:「我持白璧一雙,欲獻項王;玉斗一雙,欲與亞父。
會其怒,不敢獻。
公為我獻之。」
張良曰:「謹諾。」
當是時,項王軍在鴻門下,沛公軍在霸上,相去四十里。
沛公則置車騎,脫身獨騎,與樊噲、夏侯嬰、靳強、紀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。
從酈山下,道芷一陽一間行。
沛公謂張良曰:「從此道至吾軍,不過二十里耳。
度我至軍中,公乃入。」
沛公已去,間至軍中。
張良入謝,曰:「沛公不勝杯杓,不能辭。
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,再拜獻大王足下;玉斗一雙,再拜奉大將軍足下。」
項王曰:「沛公安在?」
良曰:「聞大王有意督過之,脫身獨去,已至軍矣。」
項王則受璧,置之坐上。
亞父受玉鬥,置之地,拔劍撞而破之,曰:「唉!豎子不足與謀。
奪項王天下者,必沛公也。
吾屬今為之虜矣。」
沛公至軍,立誅殺曹無傷。
居數日,項羽引兵西屠鹹一陽一,殺秦降王子嬰,燒秦宮室,火三月不滅,收其貨寶婦女而東。
人或說項王曰:「關中阻山河四塞,地肥饒,可都以霸。」
項王見秦宮室皆以燒殘破,又心懷思欲東歸,曰:「富貴不歸故鄉,如衣繡夜行,誰知之者!」說者曰:「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,果然。」
項王聞之,烹說者。
項王使人致命懷王,懷王曰:「如約。」
乃尊懷王為義帝。
項王欲自王,先王諸將相,謂曰:「天下初發難時,假立諸侯後以伐秦。
然身被堅執銳首事,暴露於野三年,滅秦定天下者,皆將相諸君與之籍之力也。
義帝雖無功,故當分其地而王之。」
諸將皆曰:「善!」乃分天下,立諸將為侯王。
項王、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,業已講解,又惡負約,恐諸侯叛之,乃一陰一謀曰:「巴、蜀道險,秦之遷人皆居蜀。」
乃曰:「巴、蜀亦關中地也。」
故立沛公為漢王,王巴、蜀、漢中,都南鄭。
而三分關中,王秦降將以距塞漢王。
項王乃立章邯為雍王,王鹹一陽一以西,都廢丘。
長史欣者,故為櫟一陽一獄掾,嘗有德於項梁;都尉董翳者,本勸章邯降楚。
故立司馬欣為塞王,王鹹一陽一以東至河,都櫟一陽一;立董翳為翟王,王上郡,都高一奴一。
徙魏王豹為西魏王,王河東,都平一陽一。
瑕丘申一陽一者,張耳嬖臣也,先下河南,迎楚河上,故立申一陽一為河南王,都洛一陽一。
韓王成因故都,都一陽一翟。
趙將司馬昂定河內,數有功,故立昂為殷王,王河內,都朝歌。
徙趙王歇為代王。
趙相張耳素賢,又從入關,故立耳為常山王,王趙地,都襄國。
當一陽一君黥布為楚將,常冠軍,故立布為九一江一 王,都六。
鄱君吳芮率百越佐諸侯,又從入關,故立芮為衡山王,都邾。
義帝柱國共敖將兵擊南郡,功多,因立敖為臨一江一 王,都一江一 陵。
徙燕王韓廣為遼東王。
燕將臧荼從楚救趙,因從入關,故立荼為燕王,都薊。
徙齊王田市為膠東王。
齊將田都從共救趙,因從入關,故立都為齊王,都臨淄。
故秦所滅齊王建孫田安,項羽方渡河救趙,田安下濟北數城,引其兵降項羽,故立安為濟北王,都博一陽一。
田榮者,數負項梁,又不肯將兵從楚擊秦,以故不封。
成安君陳餘棄將印去,不從入關,然素聞其賢,有功於趙,聞其在南皮,故因環封三縣。
番君將梅涓功多,故封十萬戶侯。
項王自立為西楚霸王,王九郡,都彭城。
漢之元年四月,諸侯罷戲下,各就國。
項王出之國,使人徙義帝,曰:「古之帝者地方千里,必居上游。」
乃使使徙義帝長沙郴縣。
趣義帝行,其群臣稍背叛之,乃一陰一令衡山、臨一江一 王擊殺之一江一 中。
韓王成無軍功,項王不使之國,與俱至彭城,廢以為侯,已又殺之。
臧荼之國,因逐韓廣之遼東,廣弗聽,荼擊殺廣無終,並王其地。
田榮聞項羽徙齊王市膠東,而立齊將田都為齊王,乃大怒,不肯譴齊王之膠東,因以齊反,迎擊田都。
田都走楚。
齊王市畏項王,乃亡之膠東就國。
田榮怒,追擊殺之即墨。
榮因自立為齊王,而西擊殺濟北王田安,並王三齊。
榮與彭越將軍印,令反梁地。
陳餘一陰一使張同、夏說說齊王田榮曰:「項羽為天下宰,不平。
今盡王故王於丑地,而王其群臣諸將善地,逐其故主,趙王乃北居代,餘以為不可。
聞大王起兵,且不聽不義,願大王資餘兵,請以擊常山,以復趙王,請以國為捍蔽。」
齊王許之,因遣兵之趙。
陳餘悉發三縣兵,與齊併力擊常山,大破之。
張耳走歸漢。
陳餘迎故趙王歇於代,反之趙。
趙王因立陳餘為代王。
是時,漢還定三秦,項羽聞漢王皆已並關中,且東,齊、趙叛之,大怒。
乃以故吳令鄭昌為韓王,以距漢。
令蕭公角等擊彭越。
彭越敗蕭公角等。
漢使張良徇韓,乃遺項羽書曰:「漢王失職,欲得關中,如約即止,不敢東。」
又以齊、梁反書遺項王曰:「齊欲與趙並滅楚。」
楚以此故無西意,而北擊齊。
徵兵九一江一 王布。
布稱疾不往,使將將數千人行。
項王由怨也。
漢之二年冬,項羽遂北至城一陽一,田榮亦將兵會戰。
田榮不勝,走至平原,平原民殺之。
遂北燒夷齊城郭室屋,皆坑田榮降卒,系虜其老弱婦女。
徇齊至北海,多所殘滅。
齊人相聚而叛之。
於是田榮弟田橫收齊亡卒,得數萬人,反城一陽一。
項王因留,連戰未能下。
春,漢王部五諸侯兵,凡五十六萬人,東伐楚。
項王聞之,即令諸將擊齊,而自以一精一兵三萬人南從魯出一胡一 陵。
四月,漢皆已入彭城,收其貨寶美人,日置酒高會。
項王乃西蕭,晨擊漢軍項東,至彭城,日中,大破漢軍。
楚軍皆走,相隨入谷、泗水,殺漢卒十餘萬人。
漢卒皆南走山,楚又追擊,至靈壁東睢水上。
漢軍卻,為楚所擠,多殺,漢卒十餘萬人皆入睢水,睢水為之不流。
圍漢王三匝。
於是大風從西北而起,折木發屋,揚沙石,窈冥晝晦,逢迎楚軍。
楚軍大亂,壞散,而漢王乃得與數十騎遁去。
欲過沛,收家室而西。
楚亦使人追之沛,取漢王家,家皆亡,不與漢王相見。
漢王道逢得孝惠、魯元,乃載行。
楚騎追漢王,漢王急,推墮孝惠、魯元車下,滕公常下收載之,如是者三。
曰:「雖急,不可以驅,奈何棄之!」於是遂得脫。
求太公、呂後不相遇。
審食其從太公,呂後間行,求漢王,反遇楚軍。
楚軍遂與歸,報項王,項王常置軍中。
是時呂後兄周呂侯為漢將兵居下邑,漢王間往從之,稍稍收其士卒。
至滎一陽一,諸敗軍皆會。
蕭何亦發關中老弱未傅悉詣滎一陽一,復大振。
楚起於彭城,常乘勝逐北,與漢戰滎一陽一南京,索間,漢敗楚,楚以故不能過滎一陽一而西。
項王之求彭城,追漢王至滎一陽一,田橫亦得收齊,立田榮子廣為齊王。
漢王之敗彭城,諸侯皆復與楚而背漢。
漢軍滎一陽一,築甬道屬之河,以取敖倉粟。
漢之三年,項王數侵奪漢甬道,漢王食乏,恐,請和,割滎一陽一以西為漢。
項王欲聽之。
歷一陽一侯范增曰:「漢易與耳,今釋弗取,後必悔之。」
項王乃與范增急圍滎一陽一。
漢王患之,乃用陳平計間項王。
項王使者來,為太牢具,舉欲進之。
見使者,詳驚愕曰:「吾以為亞父使者,乃反項王使者。」
更持去,以惡食食項王使者。
使者歸報項王。
項王乃疑范增與漢有私,稍奪之權。
范增大怒,曰:「天下大事大定矣,君王自為之。
願賜骸骨歸卒伍。」
項王許之。
行未至彭城,疽發背而死。
漢將紀信說漢王曰:「事已急矣,請為王誑楚為王,王可以間出。」
於是漢王夜出女子滎一陽一東門被甲二千人,楚兵四面擊之。
紀信乘黃屋車,傅左纛,曰:「城中食盡,漢王降。」
楚軍皆呼萬歲。
漢王亦與數十騎從城西門出,走成皋。
項王見紀信,問:「漢王安在?」
信曰:「漢王已出矣。」
項王燒殺紀信。
漢王使御史大夫周苛、樅公、魏豹守滎一陽一。
周苛、樅公謀曰:「反國之王,難與守城。」
乃共殺魏豹。
楚下滎一陽一城,生得周苛。
項王謂周苛曰:「為我將,我以公為上將軍,封三萬戶。」
周苛罵曰:「若不趣降漢,漢今虜若,若非漢敵也。」
項王怒,烹周苛,並殺樅公。
漢王之出滎一陽一,南走宛、葉,得九一江一 王布,行收兵,復入保成皋。
漢之四年,項王進兵圍成皋,漢王逃,獨與滕公出成皋北門,渡河走修武,從張耳、韓信軍。
諸將稍稍得出成皋,從漢王。
楚遂拔成皋,欲西。
漢使兵距之鞏,令其不得西。
是時,彭越渡河擊楚東阿,殺楚將軍薛公。
項王乃自東擊彭越。
漢王得淮一陰一侯兵,欲渡河南。
鄭忠說漢王,乃止壁河內。
使劉賈將兵佐彭越,燒楚積聚。
項王東擊破之,走彭越。
漢王則引兵渡河,復取成皋,軍廣武,就敖倉食。
項王已定東海來,西,與漢俱臨廣武而軍,相守數月。
當此時,彭越數反梁地,絕楚糧食。
項王患之,為高俎,置太公其上,告漢王曰:「今不急下,吾烹太公。」
漢王曰:「吾與項羽俱北面受命懷王,曰『約為兄弟』,吾翁即若翁。
必欲烹而翁,則幸分我一杯羹。」
項王怒,欲殺之。
項伯曰:「天下事未可知,且為天下者不顧家,雖殺之無益,只益禍耳。」
項王從之。
楚、漢久相持未決,丁壯苦軍旅,老弱罷轉漕。
項王謂漢王曰:「天下匈匈數歲者,徒以吾兩人耳,願與漢王挑戰,決雌雄,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為也。」
漢王笑謝曰:「吾寧鬥智,不能鬥力。」
項王令壯士出挑戰。
漢有善騎射者樓煩,楚挑戰三合,樓煩輒殺之。
項王大怒,乃自被甲持戟挑戰。
樓煩欲射之,項王嗔目叱之,樓煩目不敢視,手不敢發,遂走還入壁,不敢復出。
漢王使人間問之,乃項王也。
漢王大驚。
於是項王乃即漢王相與臨廣武間而語。
漢王數之,項王怒,欲一戰。
漢王不聽。
項王伏一弩一射中漢王。
漢王傷,走入成皋。
項王聞淮一陰一侯已舉河北,破齊、趙,且欲擊楚,乃使龍且往擊之。
淮一陰一侯與戰,騎將灌嬰擊之,大破楚軍,殺龍且。
韓信因自立為齊王。
項王聞龍且軍破,則恐,使盱台人武涉往說淮侯。
淮一陰一侯弗聽。
是時,彭越復反,下梁地,絕楚糧。
項王乃謂海春侯大司馬曹咎等曰:「謹守成皋,則漢欲挑戰,慎勿與戰,毋令得東而已。
我十五日必誅彭越,定梁地,復從將軍。」
乃東,行擊陳留、外黃。
外黃不下。
數日,已降,項王怒,悉令男子年十五已上詣城東,欲坑之。
外黃令舍人兒年十三,往說項王曰:「彭越強劫外黃,外黃恐,故且降,待大王。
大王至,又皆坑之,百姓豈有歸心?從此以東,梁地十餘城皆恐,莫肯下矣。」
項王然其言,乃赦外黃當坑者。
東至睢一陽一,聞之皆爭下項王。
漢果數挑楚軍戰,楚軍不出。
使人辱之,五六日,大司馬怒,渡兵汜水。
士卒半渡,漢擊之,大破楚軍,盡得楚國貨賂。
大司馬咎,長史翳,塞王欣皆自剄汜水上。
大司馬咎者,故蘄獄掾,長史欣亦故櫟一陽一獄吏,兩人嘗有德於項梁,是以項王信任之。
當是時,項王在睢一陽一,聞海春侯軍敗,則引兵還。
漢軍方圍鍾離昧於滎一陽一東,項王至,漢軍畏楚,盡走險阻。
是時,漢兵盛食多,項王兵罷食絕。
漢遣陸賈說項王,請太公,項王弗聽。
漢王復使侯公往說項王,項王乃與漢約,中分天下。
割鴻溝以西者為漢,鴻溝而東者為楚。
項王許之。
即歸漢王父母妻子。
軍皆呼萬歲。
漢王乃封侯公為平國君,匿弗肯復見。
曰:「此天下辯士,所居傾國,故號為平國君。」
項王已約,乃引兵解而東歸。
漢欲西歸。
張良、陳平說曰:「漢有天下太半,而諸侯皆附之。
楚兵罷食盡,此天亡楚之時也,不如因其機而遂取之。
今釋弗擊,此所謂『養虎自遺患』也。」
漢王聽之。
漢五年,漢王乃追項王至一陽一夏南,止軍,與淮一陰一侯韓信、建成侯彭越期會而擊楚軍。
至固陵,而信、越之兵不會。
楚擊漢軍,大破之。
漢王復入壁,深塹而自守。
謂張子房曰:「諸侯不從約,為之奈何?」
對曰:「楚兵且破,信、越未有分地,其不至固宜。
君王能與共天下,今可立致也。
即不能,事未可知也。
君王能自陳以東傅海,盡與韓信;睢一陽一以北至谷城,以與彭越:使各自為戰,則楚易敗也。」
漢王曰:「善。」
於是乃發使者告韓信、彭越曰:「併力擊楚,楚破,自陳以東傅海與齊王;睢一陽一以北至谷城與彭相國。」
使者至,韓信,彭越皆報曰:「請今進兵。」
韓信乃從齊往,劉賈軍從壽春並行,屠城父,至垓下。
大司馬周殷叛楚,以舒屠六。
舉九一江一 兵,隨劉賈、彭越皆會垓下,詣項王。
項王軍壁垓下,兵少食盡,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。
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,項王乃大驚曰:「漢皆已得楚乎?是何楚人之多也!」項王則夜起,飲帳中。
有美人名虞,常幸從;駿馬名騅,常騎之。
於是項王乃悲歌慷慨,自為詩曰:「力拔山兮氣蓋世,時不利兮騅不逝。
騅不逝兮可奈何,虞兮虞兮奈若何!」歌數闋,美人和之。
項王泣數行下,左右皆泣,莫能仰視。
於是項王乃上馬騎,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餘人,直夜潰圍南出,馳走。
平明,漢軍乃覺之,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之。
項王渡淮,騎能屬者百餘人耳。
項王至一陰一陵,迷失道,問一田父,田父紿曰:「左。」
左,乃陷大澤中,以故漢追及之。
項王乃復引兵而東,至東城,乃有二十八騎。
漢騎追者數千人。
項王自度不得脫,謂其騎曰:「吾起兵至今八歲矣,身七十餘戰,所當者破,所擊者服,未嘗敗北,遂霸有天下。
然今卒困於此,此天之亡我,非戰之罪也。
今日固決死,願為諸君快戰,必三勝之,為諸君潰圍,斬將,刈旗,令諸君知天亡我,非戰之罪也。」
乃分其騎以為四隊,四向。
漢軍圍之數重。
項王謂其騎曰:「吾為公取彼一將。」
令四面騎馳下,期山東為三處。
於是項王大呼馳下,漢軍皆披靡,遂斬漢一將。
是時,赤泉侯為騎將,追項王,項王嗔目而叱之,赤泉侯人馬俱驚,辟易數里。
與其騎會為三處。
漢軍不知項王所在,乃分軍為三,復圍之。
項王乃馳,復斬漢一都尉,殺數十百人,復聚其騎,亡其兩騎耳。
乃謂其騎曰:「何如?」
騎皆伏曰:「如大王言!」
於是項王乃欲東渡烏一江一 。
烏一江一 亭長艤,船待,謂項王曰:「一江一 東雖小,地方千里,眾數十萬人,亦足王也。
願大王急渡。
今獨臣有船,漢軍至,無以渡。」
項王笑曰:「天之亡我,我何渡為!且籍與一江一 東子弟八千人渡一江一 而西,今無一人還,縱一江一 東父兄憐而王我,我何面目見之?縱彼不言,籍獨不愧於心乎?」
乃謂亭長曰:「吾知公長者。
吾騎此馬五歲,所當無敵,嘗一日行千里,不忍殺之,以賜公。」
乃令騎皆下馬步行,持短兵接戰。
獨籍所殺漢軍數百人。
項王身亦被十餘創,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,曰:「若非吾故人乎?」
馬童面之,指王翳曰:「此項王也。」
項王乃曰:「吾聞漢購我頭千金,邑萬戶,吾為若德。」
乃自刎而死。
王翳取其頭,餘騎相蹂踐爭項王,相殺者數十人。
最其後,郎中騎楊喜、騎司馬呂馬童、郎中呂勝、楊武,各得其一體。
五人共會其體,皆是。
故分其地為五:封呂馬童為中水侯,封王翳為杜衍侯,封楊喜為赤泉侯,封楊武為吳防侯,封呂勝為涅一陽一侯。
項王已死。
楚地皆降漢,獨魯不下。
漢乃引天下兵欲屠之;為其守禮義,為主死節,乃持項王頭示魯,魯父兄乃降。
始,楚懷王初封項籍為魯公,及其死,魯最後下,故以魯公禮葬項王谷城。
漢王為發哀,泣之而去。
諸項氏枝屬,漢王皆不誅,乃封項伯為射一陽一侯。
桃侯、平皋侯、玄武侯皆項氏,賜姓劉。
太史公曰:吾聞之周生曰「舜目蓋重瞳子」,又聞項羽亦重瞳子。
羽豈其苗裔邪?何興之暴也!夫秦失其政,陳涉首難,豪傑蜂起,相與並爭,不可勝數。
然羽非有尺寸,乘勢起隴畝之中,三年,遂將五諸侯滅秦,分裂天下,而封王侯,政由羽出,號為「霸王」,位雖不終,近古以來未嘗有也,及羽背關懷楚,放逐義帝而自立,怨王侯叛己,難矣。
自矜功伐,奮其私智而不師古。
謂霸王之業,欲以力征經營天下。
五年卒亡其國,身死東城,尚不覺寐而不自責,過矣。
乃引「天亡我,非用兵之罪也」,豈不謬哉!
譯文:
項籍是下相人,字羽。
開始起事的時候,他二十四歲。
項籍的叔父是項梁,項梁的父親是項燕,就是被秦將王翦所殺害的那位楚國大將。
項氏世世代代做楚國的大將,被封在項地,所以姓項。
項籍小的時候曾學習 寫字識字,沒有學成就不學了;又學習 劍術,也沒有學成。
項梁對他很生氣。
項籍卻說:「寫字,能夠用來記姓名就行了;劍術,也只能敵一個人,不值得學。
我要學習 能敵萬人的本事。」
於是項梁就教項籍兵法,項籍非常高興,可是剛剛懂得了一點兒兵法的大意,又不肯學到底了。
項梁曾經因罪案受牽連,被櫟(yue,悅)一陽一縣逮捕入獄,他就請蘄(qi,齊)縣獄掾(yuan,願)曹咎寫了說情信給櫟一陽一獄掾司馬欣,事情才得以了結。
後來項梁又殺了人,為了躲避仇人,他和項籍一起逃到吳中郡。
吳中郡有才能的士大夫,本事都比不上項梁。
每當吳中郡有大規模的徭役或大的喪葬事宜時,項梁經常做主辦人,並暗中用兵法部署組織賓客和青年,借此來瞭解他們的才能。
秦始皇遊覽會稽郡渡浙一江一 時,項梁和項籍一塊兒去觀看。
項籍說:「那個人,我可以取代他!」項梁急忙摀住他的嘴,說:「不要胡說,要滿門抄斬的!」但項梁卻因此而感到項籍很不一般。
項籍身高八尺有餘,力大能舉鼎,才氣超過常人,即使是吳中當地的年輕人也都很懼怕他了。
秦二世元年(前209)七月,陳涉等在大澤鄉起義。
當年九月,會稽郡守殷通對項梁說:「大一江一 以西全都造反了,這也是上天要滅亡秦朝的時候埃我聽說,做事情佔先一步就能控制別人,落後一步就要被人控制。
我打算起兵反秦,讓您和桓楚統領軍隊。」
當時桓楚正逃亡在草澤之中。
項梁說:「桓楚正在外逃亡,別人都不知道他的去處,只有項籍知道。」
於是項梁出去囑咐項羽持劍在外面等候,然後又進來跟郡守殷通一起坐下,說:「請讓我把項籍叫進來,讓他奉命去召桓楚。」
郡守說:「好吧!」項梁就把項籍叫進來了。
呆了不大一會兒,項梁給項籍使了個眼色,說:「可以行動了!」於是項籍拔出劍來斬下了郡守的頭。
項梁手裡提著郡守的頭,身上掛了郡守的官櫻郡守的部下大為驚慌,一片混亂,項籍一連殺了有一百來人。
整個郡府上下都嚇得趴倒在地,沒有一個人敢起來。
項梁召集原先所熟悉的豪強官吏,向他們說明起事反秦的道理,於是就發動吳中之兵起事了。
項梁派人去接收吳中郡下屬各縣,共得一精一兵八千人。
又部署郡中豪傑,派他們分別做校尉、候、司馬。
其中有一個人沒有被任用,自己來找項梁訴說,項梁說:「前些日子某家辦喪事,我讓你去做一件事,你沒有辦成,所以不能任用你。」
眾人聽了都很敬服。
於是項梁做了會稽郡守,項籍為副將,去巡行佔領下屬各縣。
這時候,廣陵人召平為陳王去巡行佔領廣陵,廣陵沒有歸服。
召平聽說陳王兵敗退走,秦兵又快要到了,就渡過長一江一 假托陳王的命令,拜項梁為楚王的上柱國。
召平說:「一江一 東之地已經平定,趕快帶兵西進攻秦。」
項梁就帶領八千人渡過長一江一 向西進軍。
聽說陳嬰已經佔據了東一陽一,項梁就派使者去東一陽一,想要同陳嬰合兵西進。
陳嬰,原先是東一陽一縣的令史,在縣中一向誠實謹慎,人們稱讚他是忠厚老實的人。
東一陽一縣的年輕人殺了縣令,聚集起數千人,想推舉出一位首領,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,就來請陳嬰。
陳嬰推辭說自己沒有能力,他們就強行讓陳嬰當了首領,縣中追隨的人有兩萬。
那幫年輕人想索性立陳嬰為王,為與其他軍隊相區別,用青巾裹頭,以表示是新突起的一支義軍。
陳嬰的母親對陳嬰說:「自從我做了你們陳家的媳婦,還從沒聽說你們陳家祖上有顯貴之人,如今你突然有了這麼大的名聲,恐怕不是吉祥的徵兆。
依我看,不如去歸屬誰,起事成功還可以封侯,起事失敗也容易逃脫,因為那樣你就不是為世所指名注目的人了。」
陳嬰聽了母親的話,沒敢做王。
他對軍吏們說:「項氏世世代代做大將,在楚國是名門。
現在我們要起義成大事,那就非得項家的人不可。
我們依靠了名門大族,滅亡秦朝就確定無疑了。」
於是軍眾聽從了他的話,把軍隊歸屬於項梁。
項梁渡過淮河向北進軍,黥布、蒲將軍也率部隊歸屬於項梁。
這樣,項梁總共有了六七萬人,駐紮在下邳(pī,批)。
這時候,秦嘉已經立景駒做了楚王,駐紮在彭城以東,想要阻擋項梁西進。
項梁對將士們說:「陳王最先起義,仗打得不順利,不知道如今在什麼地方。
現在秦嘉背叛了陳王而立景駒為楚王,這是大逆不道。」
於是進軍攻打秦嘉。
秦嘉的軍隊戰敗而逃,項梁率兵追擊,直追到一胡一 陵。
秦嘉又回過頭來與項梁一交一 占,打了一天,秦嘉戰死,部隊投降。
景駒逃跑到梁地,死在那裡。
項梁接收了秦嘉的部隊,駐紮在一胡一 陵,準備率軍西進攻秦。
秦將章邯率軍到達栗縣,項梁派別將朱雞石、余樊君去迎戰章邯。
結果余樊君戰死,朱雞石戰敗,逃回一胡一 陵。
項梁於是率領部隊進入薛縣,殺了朱雞石。
在此之前,項梁曾派項羽另外去攻打襄城,襄城堅守,不肯投降。
項籍攻下襄城之後,把那裡的軍民全部活埋了,然後回來向項梁報告。
項梁聽說陳王確實已死,就召集各路別將來薛縣聚會,共議大事。
這時,沛公也在沛縣起兵,應召前往薛縣參加了聚會。
居鄛(chao,巢)人范增,七十歲了,一向家居不仕,喜好琢磨奇計,他前來遊說項梁說:「陳勝失敗,本來就應該。
秦滅六國,楚國是最無罪的。
自從楚懷王被騙入秦沒有返回,楚國人至今還在同情他;所以楚南公說『楚國即使只剩下三戶人有,滅亡秦國的也一定是楚國』。
如今陳勝起義,不立楚國的後代卻自立為王,勢運一定不會長久。
現在您在一江一 東起事,楚國有那麼多將士如眾蜂飛起,爭著歸附您,就是因為項氏世世代代做楚國大將,一定能重新立楚國後代為王。」
項梁認為范增的話有道理,就到民間尋找楚懷王的嫡孫熊心,這時熊心正在給人家牧羊,項梁找到他以後,就襲用他祖父的謚號立他為楚懷王,這是為了順應楚國民眾的願望。
陳嬰做楚國的上柱國,封給他五個縣,輔佐懷王建都盱台(xūyi,虛宜)。
項梁自己號稱武信君。
過了幾個月,項梁率兵去攻打亢父(gāngfǔ,剛甫),又和齊將田榮、司馬龍且(jū,居)的軍隊一起去援救東阿,在東阿大敗秦軍。
田榮立即率兵返回齊國,趕走了齊王假。
假逃亡到楚國。
假的相田角逃亡到趙國。
田角的弟弟田間本來是齊國大將,留住在趙國不敢回齊國來。
田榮立田儋(dān,擔)的兒子田市為齊王。
項梁擊破東阿附近的秦軍以後,就去追擊秦的敗軍。
他多次派使者催促齊國發兵,想與齊軍合兵西進。
田榮說:「楚國殺掉田假,趙國殺掉田角、田間,我才出兵。」
項梁說:「田假是我們盟國的王,走投無路來追隨我,我不忍心殺他。」
趙國也不肯殺田角、田間來跟齊國做一交一 易。
齊國始終不肯發兵幫助楚軍。
項梁派沛公和項羽另外去攻打城一陽一,屠戮了這個縣。
又向西進,在濮一陽一以東打敗了秦軍,秦收拾敗兵退入濮一陽一城。
沛公、項羽就去打定陶。
定陶沒有打下,又離開定陶西進,沿路攻取城邑,直到雍丘,打敗秦軍,殺了李由。
然後回過頭來攻打外黃,沒有攻下。
項梁自東阿出發西進,等來到定陶時,已兩次打敗秦軍,項羽等又殺了李由,因此更加輕視秦軍,漸漸顯露出驕傲的神態。
宋義於是規諫項梁說:「打了勝仗,將領就驕傲,士卒就怠惰,這樣的軍隊一定要吃敗仗。
如今士卒有點怠惰了,而秦兵在一天天地增加,我替您擔心啊!」項梁不聽,卻派宋義出使齊國。
宋義在路上遇見了齊國使者高陵君顯,問道:「你是要去見武信君吧?」
回答說:「是的。」
宋義說:「依我看,武信君的軍隊必定要失敗。
您要是慢點兒走就可以免於身死,如果走快了就會趕上災難。」
秦朝果然發動了全部兵力來增援章邯,攻擊楚軍,在定陶大敗楚軍,項梁戰死。
沛公、項羽離開外黃去攻打陳留,陳留堅守,攻不下來。
沛公和項羽一塊兒商量說:「現在項梁的軍隊被打敗了,士卒都很恐懼。」
就和呂臣的軍隊一起向東撤退。
呂臣的軍隊駐紮在彭城東邊,項羽的軍隊駐紮在彭城西邊,沛公的軍隊駐紮在碭(dang,蕩)縣。
章邯打敗項梁軍隊以後,認為楚地的軍隊不值得憂慮了,於是渡過黃河北進攻趙,大敗趙軍。
這時候,趙歇為王,陳余為大將。
張耳為國相,都逃進了鉅鹿城。
章邯命令王離、涉間包圍了鉅鹿,自己的軍隊駐紮在鉅鹿南邊,築起兩邊有牆的甬道給他們輸送糧草。
陳余作為趙國的大將,率領幾萬名士卒駐紮在鉅鹿北邊,這就是所謂的河北軍。
楚軍在定陶戰敗以後,懷王心裡害怕,從盱台前往彭城,合併項羽、呂臣的軍隊親自統率。
任命呂臣為司徒,呂臣的父親呂青為令尹。
任命沛公為碭郡長,封為武安侯,統率碭郡的軍隊。
先前,宋義在路上遇見的那位齊國使者高陵君顯正在楚軍中,他求見楚王說:「宋義曾猜定武信君的軍隊必定失敗,沒過幾天,就果然戰敗了。
在軍隊沒有打仗的時候,就能事先看出失敗的徵兆,這可以稱得上是懂得用兵了。」
楚懷王召見宋義,跟他商計軍中大事,非常欣賞他,因而任命他為上將軍;項羽為魯公,任次將,范增任末將,去援救趙國,其他各路將領都隸屬於宋義,號稱卿子冠軍。
部隊進發抵達安一陽一,停留四十六天不向前進。
項羽說:「我聽說秦軍把趙王包圍在鉅鹿城內,我們應該趕快率兵渡過黃河,楚軍從外面攻打,趙軍在裡面接應,打垮秦軍是確定無疑的。」
宋義說:「我認為並非如此。
能叮咬大牛的牛虻卻損傷不了小小的蟣虱。
如今秦國攻打趙國,打勝了,士卒也會疲憊;我們就可以利用他們的疲憊;打不勝,我們就率領部隊擂鼓西進,一定能殲滅秦軍。
所以,現在不如先讓秦、趙兩方相鬥。
若論披堅甲執銳兵,勇戰前線,我宋義比不上您;若論坐於軍帳,運籌決策,您比不上我宋義。」
於是通令全軍:「兇猛如虎,違逆如羊,貪婪如狼,倔強不聽指揮的,一律斬殺。」
又派兒子宋襄去齊國為相,親自送到無鹽,置備酒筵,大會賓客。
當時天氣寒冷,下著大雨,士卒一個個又冷又餓。
項羽對將士說:「我們大家是想齊心合力攻打秦軍,他卻久久停留不向前進。
如今正趕上荒年,百姓貧困,將士們吃的是芋艿摻豆子,軍中沒有存糧,他竟然置備酒筵,大會賓客,不率領部隊渡河去從趙國取得糧食,跟趙合力攻秦,卻說『利用秦軍的疲憊』。
憑著秦國那樣強大去攻打剛剛建起的趙國,那形勢必定是秦國攻佔趙國。
趙國被攻佔,秦國就更加強大,到那時,還談得上什麼利用秦國的疲憊?再說,我們的軍隊剛剛打了敗仗,懷王坐不安席,集中了境內全部兵卒糧餉一交一 給上將軍一個人,國家的安危,就在此一舉了。
可是上將軍不體恤士卒,卻派自己的兒子去齊國為相,謀取私利,這次不是國家真正的賢良之臣。」
項羽早晨去參見上將軍宋義,就在軍帳中,斬下了他的頭,出來向軍中發令說:「宋義和齊國同謀反楚,楚王密令我處死他。」
這時候,將領們都畏服項羽,沒有誰敢抗拒,都說:「首先把楚國扶立起來的,是項將軍家。
如今又是將軍誅滅了叛亂之臣。」
於是大家一起立項羽為代理上將軍。
項羽派人去追趕宋義的兒子,追到齊國境內,把他殺了。
項羽又派桓楚去向懷王報告。
楚懷王無奈,讓項羽作了上將軍,當一陽一君、蒲將軍都歸屬項羽。
項羽誅殺了卿子冠軍,威震楚國,名揚諸侯。
他首先派遣當一陽一君、蒲將軍率領二萬人渡過漳河,援救鉅鹿。
戰爭只有一些小的勝利,陳余又來請求增援。
項羽就率領全部軍隊渡過漳河,把船隻全部弄沉,把鍋碗全部砸破,把軍營全部燒燬,只帶上三天的乾糧,以此向士卒表示一定要決死戰鬥,毫無退還之心。
部隊抵達前線,就包圍了王離,與秦軍遭遇,一交一 戰多次,阻斷了秦軍所築甬道,大敗秦軍,殺了蘇角,俘虜了王離。
涉間拒不降楚,自焚而死。
這時,楚軍強大居諸侯之首,前來援救鉅鹿的諸侯各軍築有十幾座營壘,沒有一個敢發兵出戰。
到楚軍攻擊秦軍時,他們都只在營壘中觀望。
楚軍戰士無不一以當十,士兵們殺聲震天,諸侯軍人人戰慄膽寒。
項羽在打敗秦軍以後,召見諸侯將領,當他們進入軍門時,一個個都跪著用膝蓋向前走,沒有誰敢抬頭仰視。
自此,項羽真正成了諸侯的上將軍,各路諸侯都隸屬於他。
章邯的軍隊駐紮在棘原,項羽的軍隊駐紮在漳河南,兩軍對陣,相持未戰。
由於秦軍屢屢退卻,秦二世派人來責問章邯。
章邯害怕了,派長史司馬欣回朝廷去請示公事。
司馬欣到了鹹一陽一,被滯留在宮外的司馬門呆了三天,趙高竟不接見,心有不信任之意。
長史司馬欣非常害怕,趕快奔回棘原軍中,都沒敢順原路走,趙高果然派人追趕,沒有追上。
司馬欣回到軍中,向章邯報告說:「趙高在朝廷中獨攬大權,下面的人不可能有什麼作為。
如今仗能打勝,趙高必定嫉妒我們的戰功;打不勝,我們更免不了一死。
希望您認真考慮這情況!」這時,陳餘也給章邯寫了封信,說:「白起身為秦國大將,南征攻陷了楚都鄢郢,北征屠滅了馬服君趙括的軍隊,打下的城池,奪取的土地,數也數不清,最後還是慘遭賜死。
蒙恬也是秦國大將,北面趕跑了匈一奴一,在榆中開闢了幾千里的土地,最終也被殺害於一陽一周。
這為什麼呢?就是因為他們戰功太多,秦朝廷不可能每個人都予以封賞,所以就從法律上找藉口殺了他們。
如今將軍您做秦將已三年了,士卒傷亡損失以十萬計,而各地諸侯一時並起,越來越多。
那趙高一向阿庚奉承,時日已久,如今形勢危急,他也害怕秦二世殺他,所以想從法律上找藉口,殺了將軍來推卸罪責,讓別人來代替將軍以免去他自己的災禍。
將軍您在外時間長久,朝廷裡跟您有嫌隙的人就多,有功也是被殺,無功也是被殺。
而且,上天要滅秦,不論是智者,還是愚者,誰都明瞭。
現在將軍您在內不能直言進諫,在外已成亡國之將,孤自一人支撐著卻想維持長久,難道不可悲嗎?將軍您不如率兵掉轉回頭,與諸侯聯合,訂立和約一起攻秦,共分秦地,各自為王,南面稱孤,這跟身受刑誅,妻兒被殺相比,哪個上算呢?」
章邯猶疑不決,秘密派軍候始成,到項羽那裡去,想要訂立和約。
和約沒有成功,項羽命令蒲將軍日夜不停地率兵渡過三戶津,在漳河之南駐紮下來,與秦軍一交一 戰,再次擊敗秦軍。
項羽率領全部軍兵在污(yu,於)水攻擊秦軍,把秦軍打得大敗。
章邯又派人來求見項羽,想訂和約。
項羽召集軍官們商議說:「部隊糧草不多,我想答應他們來訂約。」
軍官們都說:「好。」
項羽就和章邯約好日期在洹(huan,桓)水南岸的殷墟上會晤。
訂完了盟約,章邯見了項羽,禁不住流下眼淚,向項羽述說了趙高的種種劣行。
項羽封章邯為雍王,安置在項羽的軍中。
任命司馬欣為上將軍,統率秦軍擔當先頭部隊。
部隊到了新安。
諸侯軍的官兵以前曾經被征徭役,駐守邊塞,路過秦中時,秦中官兵很多人對待他們不像樣子,等到秦軍投降之後,諸侯軍的官兵很多人就藉著勝利的威勢,像對待一奴一隸一樣地使喚他們,隨意侮辱。
秦軍官兵很多人私下議論:「章將軍騙我們投降了諸侯軍,如果能入關滅秦,倒是很好;如果不能,諸侯軍俘虜我們退回關東,秦朝廷必定會把我們父母妻兒全部殺掉。」
諸侯軍將領們暗地訪知秦軍官兵的這些議論,就報告了項羽。
項羽召集黥布、蒲將軍商議道:「秦軍官兵人數仍很多,他們內心裡還不服,如果到了關中不聽指揮,事情就危險了,不如把他們殺掉,只帶章邯、長史司馬欣、都尉董翳(yi,益)進入秦地。」
於是楚軍趁夜把秦軍二十餘萬人擊殺坑埋在新安城南。
項羽帶兵西行,要去奪取平定秦地。
到了函谷關,關內有士兵把守,沒能進去。
又聽說沛公已經攻下了鹹一陽一,項羽非常生氣,就派當一陽一君等攻打函谷關。
這樣項羽才進了關,一直到戲水之西。
當時,沛公的軍隊駐紮在霸上,沒能跟項羽相見。
沛公的左司馬曹無傷派人告訴項羽說:「沛公想在關中稱王,讓秦王子嬰為相,珍奇寶物都佔為己有了。」
項羽大為憤怒,說:「明天準備酒食,好好犒勞士卒,給我把沛公的部隊打垮!」這時候,項羽有兵卒四十萬,駐紮在新豐鴻門;沛公有兵卒十萬,駐紮在霸上。
范增勸項羽說:「沛公住在山東的時候,貪圖財貨,一寵一 愛美一女 。
現在進了關,財物什麼都不取,美一女 也沒親近一個,看這勢頭他的志氣可不小埃我讓人覘望他那邊的雲氣,都呈現為龍一虎之狀,五色斑斕,這是天子的瑞氣呀。
希望您趕快進攻,不要錯失良機!」
楚國的左尹項伯,是項羽的叔父,一向跟留侯張良要好。
張良這時正跟隨沛公,項伯連夜驅馬跑到沛公軍中,私下會見了張良,把事情全都告訴了他,想叫張良跟他一起離開。
項伯說:「不要跟沛公一塊兒送死埃」張良說:「我是為韓王來護送沛公的,沛公如今情況危急,我若逃走就太不仁不義了,不能不告訴他。」
張良於是進入軍帳,把項伯的話全部告訴了沛公。
沛公大為吃驚,說:「該怎麼辦呢?」
張良說:「是誰給您出的派兵守關這個主意?」
沛公說:「是一個淺陋小人勸我說:『守住函谷關,不要讓諸侯軍進來,您就可以佔據整個秦地稱王了。
』所以我聽了他的話。」
張良說:「估計您的兵力敵得過項王嗎?」
沛公沉默不語,過了一會說:「當然敵不過,那怎麼辦呢?」
張良說:「請讓我前去告訴項伯,就說沛公是不敢背叛項王的。」
沛公說:「您怎麼跟項伯有一交一 情呢?」
張良說:「還是在秦朝的時候,我們就有交往,項伯殺了人,我使他免了死罪。
如今情況危急,幸好他來告訴我。」
沛公說:「你們兩人誰的年齡大?」
張良說:「他比我大。」
沛公說:「您替我請他進來,我要像對待兄長一樣侍奉他。」
張良出去請項伯。
項伯進來與沛公相見。
沛公捧著酒杯,向項伯獻酒祝壽,又定下了兒女婚姻。
沛公說:「我進駐函谷關以後,連秋毫那樣細小的東西都沒敢動,登記了官民的戶口,查封了各類倉庫,只等著項將軍到來。
我所以派將守關,是為了防備其他盜賊竄入和意外的變故。
我們日夜盼著項將軍到來,哪裡敢謀反啊!希望您詳細轉告項將軍,我是絕不敢忘恩負義的。」
項伯答應了,對沛公說:「明天可千萬要早點來向項王道歉。」
沛公說:「好吧。」
於是項伯又乘夜離開,回到軍營中,把沛公的話一一報告了項王。
接著又說:「如果不是沛公先攻破關中,您怎麼敢進關呢?如今人家有大功反而要攻打人家,這是不符合道義的,不如就此好好對待他。」
項王答應了。
第二天一清早,沛公帶著一百多名侍從人馬來見項王,到達鴻門,向項王培罪說:「我跟將軍合力攻秦,將軍在河北作戰,我在河南作戰。
卻沒想到我能先入關攻破秦朝,能夠在這裡又見到您。
現在是有小人說了什麼壞話,才使得將軍和我之間產生了嫌隙。」
項王說:「是您的左司馬曹無傷說的,不然,我怎麼會這樣!」項王當日就讓沛公留下一起喝酒。
項王、項伯面朝東坐,亞父面朝南坐。
亞父也就是范增。
沛公面朝北坐,張良面朝西陪侍著。
范增好幾次給項王遞眼色,又好幾次舉起身上佩戴的玉塊向他示意,項王只是沉默著,沒有反應。
范增起身出去,叫來項莊,對他說:「君王為人心腸太軟,你進去上前獻酒祝壽,然後請求舞劍,趁機刺擊沛公,把他殺死在坐席上。
不然的話,你們這班人都將成為人家的俘虜啦。」
項莊進來,上前獻酒祝壽。
祝酒完畢,對項王說:「君王和沛公飲酒,軍營中沒有什麼可以娛樂的,就讓我來舞劍吧。」
項王說:「那好。」
項莊就拔劍起舞,項伯也拔劍起舞,常常用身體掩護沛公,項莊沒有辦法刺擊沛公。
見此情景,張良走到軍門,找來樊噲。
樊噲問道:「今天的事情怎麼樣?」
張良說:「很危急!現在項莊正在舞劍,他一直在打沛公的主意呀!」樊噲說:「這麼說太危險啦!讓我進去,我要跟沛公同生死!」樊噲帶著寶劍拿著盾牌就往軍門裡闖。
一交一 叉持戟的衛士想擋住不讓他進去,樊噲側過盾牌往前一撞,衛士們仆倒在地,樊噲於是闖進軍門,挑開帷帳面朝西站定,睜圓眼睛怒視項王,頭髮根根豎起,兩邊眼角都要睜裂了。
項王伸手握住寶劍,挺直身子,問:「這位客人是幹什麼的?」
張良說:「是沛公的護衛樊噲。」
項王說:「真是位壯士!賜他一杯酒!」手下的人給他遞上來一大杯酒。
樊噲拜謝,起身站著喝了。
項王說:「賜他一隻豬肘!」手下的人遞過來一隻整豬肘。
樊噲把盾牌反扣在地上,把豬肘放在上面,拔出劍來邊切邊吃。
項王說:「好一位壯士!還能再喝嗎?」
樊噲說:「我連死都不在乎,一杯酒又有什麼可推辭的!那秦王有虎狼一樣凶狠之心,殺人無數,好像唯恐殺不完;給人加刑,好像唯恐用不盡,天下人都叛離了他。
懷王曾經和諸將約定說『先擊敗秦軍進入鹹一陽一,讓他在關中為王。
』如今沛公先擊敗秦軍進入鹹一陽一,連毫毛那麼細小的財物都沒敢動,封閉秦王宮室,把軍隊撤回到霸上,等待大王您的到來。
特地派遣將士把守函谷關,為的是防備其他盜賊竄入和意外的變故。
沛公如此勞苦功高,沒有得到封侯的賞賜,您反而聽信小人的讒言,要殺害有功之人。
這只能是走秦朝滅亡的老路,我私下認為大王您不會採取這種做法!」一番話說得項王無話回答,只是說:「坐!坐!」樊噲挨著張良坐下來。
坐了一會兒,沛公起身上廁所,順便把樊噲叫了出來。
沛公出來後,項王派都尉陳平來叫沛公。
沛公對樊噲說:「現在我出來,沒有來得及告辭,怎麼辦?」
樊噲說:「幹大事不必顧及小的禮節,講大節無須躲避小的責備,如今人家好比是刀子砧板,而我們好比是魚是肉,還告辭幹什麼!」於是一行人離開那裡,讓張良留下來向項王致歉。
張良問:「大王來的時候帶了什麼禮物?」
沛公說:「我拿來白璧一雙,準備獻給項王;玉斗一對,準備獻給亞父。
正趕上他們發怒,沒敢獻上。
您替我獻上吧。」
張良說:「遵命。」
這個時候,項王部隊駐紮在鴻門一帶,沛公的部隊駐紮在霸上,相距四十里。
沛公扔下車馬、侍從,脫身而走,他獨自一人騎馬,樊噲、夏侯嬰、靳強、紀信等四人手持劍盾,跟在後面徒步奔跑,從驪山而下,順著芷一陽一抄小路而行。
沛公臨行前對張良說:「從這條路到我們軍營,超不過二十里。
估計我們到了軍營,您就進去。」
沛公等一行離開鴻門,抄小路回到軍營,張良進去致歉,說道:「沛公酒量不大,喝得多了點,不能跟大王告辭了。
謹讓臣下張良捧上白璧一雙,恭敬地獻給大王足下;玉斗一對,恭敬地獻給大將軍足下。」
項王問道:「沛公在什麼地方?」
張良答道:「聽說大王有意責怪他,他就脫身一個人走了,現在已經回到軍營。」
項王接過白璧,放在座位上;亞父接過玉鬥,扔在地上,拔出劍來撞碎了,說:「唉!項莊這班小子沒法跟他們共謀大事,奪取項王天下的,一定是沛公了。
我們這班人就要成為俘虜了!」沛公回到軍中,立即殺了曹無傷。
過了幾天,項羽率兵西進,屠戮鹹一陽一城,殺了秦降王子嬰,燒了秦朝的宮室,大火三個月都不熄滅;劫掠了秦朝的財寶、婦女,往東走了。
有人勸項王說:「關中這塊地方,有山河為屏障,四方都有要塞,土地肥沃,可以建都成就霸業。」
但項王看到秦朝宮室都被火燒得殘破不堪,又思念家鄉想回去,就說:「富貴不回故鄉,就像穿了錦繡衣裳而在黑夜中行走,別人誰知道呢?」
那個勸項王的人說:「人說楚國人像是獼猴戴了人的帽子,果真是這樣。」
項王聽見這話,把那個人扔進鍋裡煮死了。
項王派人向懷王稟報破關入秦的情況。
懷王說:「就按以前約定的那樣辦。」
於是項王給懷王一個徒具虛名的尊貴稱號叫義帝。
項王打算自己稱王,就先封手下諸將相為王,並對他們說:「天下發動起義之初,暫時立諸侯的後代為王,為的是討伐秦朝。
然而身披堅甲,手持利兵,帶頭起事,暴露山野,三年在外,滅掉秦朝,平定天下,都是靠各位將相和我項籍的力量埃義帝雖說沒有什麼戰功,但分給他土地讓他做王,本來也是應該的。」
諸將都說:「好。」
於是就分封天下,立諸將為侯王。
項王、范增擔心沛公據有天下,然而鴻門之會已經和解了,又不樂意違背當初的約定,怕諸侯背叛,於是暗中謀劃道:「巴、蜀兩郡道路險阻,秦朝流放的人都居住在蜀地。」
又說:「巴、蜀也算關中的地盤。」
因此就立沛公為漢王,統治巴、蜀、漢中之地,建都南鄭。
又把關中分為三塊,封秦朝三名降將為王以阻斷漢王的東出之路。
項王立章邯為雍王,統治鹹一陽一以西的地區,建都廢丘。
長史司馬欣,以前是櫟一陽一獄掾,曾經對項梁有恩;都尉董翳,當初曾勸章邯投降楚軍。
因此,立司馬欣為塞王,統治鹹一陽一以東到黃河的地區,建都櫟一陽一;立董翳為翟(di,狄)王,統治上郡,建都高一奴一。
改立魏王豹為西魏王,統治河東,建都平一陽一。
瑕丘申一陽一,本是張耳一寵一 幸的大臣,首先攻下河南郡,在黃河岸邊迎接楚軍,所以立申一陽一為河南王,建都洛一陽一。
韓王成仍居舊都,建都一陽一翟。
趙將司馬卬平定河內,屢有戰功,因此立司馬卬為殷王,統治河內,建都朝歌。
改立趙王歇為代王。
趙相張耳一向賢能,又跟隨項羽入關,因此立張耳為常山王,統治趙地,建都襄國。
當一陽一君黥布做楚將,戰功在楚軍中一直屬第一,因此立黥布為九一江一 王,建都六縣。
鄱(po,婆)君吳芮(rui,銳)率領百越將士協助諸侯,又跟隨項羽入關,因此立吳芮為衡山王,建都邾(zhū,朱)縣。
義帝的柱國共(gōng,恭)敖率兵攻打南郡,戰功多,因此立共敖為臨一江一 王,建都一江一 陵。
改立燕王韓廣為遼東王。
燕將臧荼跟隨楚軍救趙,又隨軍入關,因此立臧荼為燕王,建都薊縣。
改立齊王田市為膠東王,齊將田都隨楚軍一起救趙,接著又隨軍入關,因此立田都為齊王,建都臨菑(zī,滋)。
當初被秦朝滅亡的齊王建之孫田安,在項羽渡河救趙的時候,曾攻下濟水之北的幾座城池,率領他的軍隊投降了項羽,因此立田安為濟北王,建都博一陽一。
田榮多次有背於項梁,又不肯率兵跟隨楚軍攻打秦軍,因此不封。
成安君陳余因與張耳抵牾拋棄將印而離去,也不跟隨楚軍入關,但他一向以賢能聞名,又對趙國有功,知道他在南皮,因此把南皮周圍的三個縣封給他。
番(po,婆)君吳芮的部將梅鋗(xuān,宣)戰功多,因此封他為十萬戶侯。
項王自立為西楚霸王,統治九個郡,建都彭城。
漢元年(前206)四月,諸侯受封已畢,在大將軍的旗幟下罷兵,分別前往各自的封國。
項王出了函谷關,來到自己的封國,派人去讓義帝遷都,說:「古時候帝王擁有的土地是縱橫各千里,而且一定要居住在河流的上游。」
讓使者把義帝遷徙到長沙郴(chēn,琛)縣去。
使者催促義帝起程,左右群臣漸漸叛離了他,項王於是秘密派衡山王、臨一江一 王把義帝截殺於大一江一 之中。
韓王成沒有軍功,項王不讓他到封國去,帶他一起到了彭城,廢為侯,不久又殺了他。
臧荼到了封國,就驅逐韓廣去遼東,韓廣不聽從,臧荼在無終殺了他,把他的土地並為己有。
田榮聽說項羽改封齊王市到膠東,而立齊將田都為齊王,非常憤怒,不肯把齊王遷往膠東,就佔據了齊地,起而反楚,迎頭攻擊田都。
田都逃往楚國。
齊王市害怕項王,偷偷向膠東逃去,奔赴封國。
田榮發怒,就追趕他,把他殺死在即墨。
田榮於是自立為齊王,又向西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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