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戴名世《先君序略》原文和譯文
原文:
先君序略
戴名世
先君諱碩,字孔萬,號霜巖,一號茶道人。
家世孝弟力田,以貲鄉里。
裡中皆稱戴氏忠厚長者,縣大夫輒嘗饋問,以風示縣人。
先君為人醇謹,忠厚退讓,從不言人過矣。
與人一交一 ,無畛城1;與人語,輒以為善相勸勉,津津不休,一見之此語,再見之亦此語,有興起者,輒喜不寐。
無老幼賢愚,皆服其長者,不敢犯;犯之亦不校,生平未嘗有與人失色失言者。
第其艱難險阻,備嘗人間苦,不能以告人也。
歲甲午,年二十一,補博士弟子。
家貧,以授經為業。
歲辛丑、壬寅間,始擔囊授徒廬一江一 ,歲一再歸,博奉金以活家口。
頃授徒裡中,然性不喜家居,輒復客於外。
今竟死於外。
嗚呼,悲哉!
其為文不屬草,步階前數回,即落筆就之,不改竄一字。
尤喜詩。
詩辭大抵多悲思淒楚之音,凡百餘卷,皆可傳誦也。
自以荏苒半生,坎坷無一遇,米鹽常缺,家人兒女依依啼號,嘗曰:「讀書積善欲獲報,如捕風捉影。
如吾等者,豈宜至此!」時形諸感歎。
家人唯吾母事之謹,兒子輩妄意他時富貴以娛親,朝夕定盛甘旨皆缺。
先君卒於陳家洲。
洲去縣一百四十里,以去歲十月初一日往。
先是,先君客舒城山中,夏秋之間治裝歸矣。
忽瘡起於足,痛幾危,越月始稍稍愈,愈而歸。
歸不復去,以山多峻嶺,不可騎,難以徒步也。
居無何,足大愈。
適吳氏來請,遂去。
名世送之郭外,豈知其永訣而遂不復見乎!到洲五十日而卒。
先是,十日前有書來,雲瘡發於項偏左。
名世等以先君壯年盛德,此足疾餘毒,不為意。
已而諸生知不可起,始使人來報,比至,則已不及待矣。
先君居洲未兩月,而洲之人皆感動。
其死也,皆呱呱而泣曰:「天無眼矣!」嗚呼!人莫不有死,而先君客死,早死,窮死,憂患死,此不肖名世所以為終天之恨,沒世而不能已者也。
譯文:
先君的名字叫戴碩,字孔萬,號霜巖,又號茶道人。
家中世代孝順父母,敬愛兄長,努力耕種,憑借錢財在鄉里稱雄。
鄉里人都稱讚姓戴的家族出忠厚而有德行的人,縣裡的官員常去饋贈慰問,以此來教誨縣裡的人。
先君做人醇樸恭謹,忠厚謙讓,從來不說別人的過失之處。
和人交往沒有界限和範圍;和人說話,總是喜歡勸勉別人做善事,津津樂道,說個不停,第一次見人說這樣的話,第二次見人也還是這樣的話,一旦有立即感奮響應的人,他就會高興的睡不著覺。
無論年齡大的還是年齡小的,賢能的還是愚笨的人,都歎服他是有德行的人,不敢冒犯他;即使有人冒犯他也不計較。
生平不曾和其他人紅過臉或是在人面前說話失言過。
但他經歷了許多艱難險阻,嘗盡了人間的苦處,卻從不把它告訴別人。
甲午年,他二十一歲時,補官任博士弟子。
因家裡貧窮,以教授經書為職業。
辛丑、壬寅年間,開始在廬一江一 一帶背著口袋教授學生。
一年回家兩次,博士弟子一職得來的薪俸用來養家餬口。
近年來,在鄉里教授學生,然而生性不喜歡居住在家裡,就又客居在外。
現在竟然死在外面。
唉,悲哀呀!
先君寫文章不起草,只需在階梯前來回走幾次,就能落筆成文,且不需修改一個字。
尤其喜歡寫詩,詩詞的內容大多是悲傷淒楚的情調,總共一百多卷,都可以為世人傳誦。
時間不知不覺中過去半生,但科舉考試卻一生坎坷,沒有機遇。
家裡米和鹽之類的生活用品常常缺少,家裡的兒女們也常餓的啼哭不止,他曾說過:「想要靠讀書積累善行獲取回報,就像風和影子一樣都是抓不著的。
像我這樣的人,難道就應該到這種地步嗎?」
當時的感歎都表現了出來。
家中的人只有我的母親侍奉他非常恭謹,兒子一輩的人狂妄地想有一天富貴時能使父母歡樂,但卻連早晚向父母問安,準備美味的食物都無法做到。
先君死在陳家洲。
陳家洲距離縣城有一百四十里路,他在去年十月初一前往。
在此以前,他客居舒城山中,夏末秋初時收拾行裝準備回家了。
突然腳上起了瘡,很痛,過了一個月稍稍有了好轉,於是就回家了。
回家後不再離開,因為山多陡峻,連綿起伏,不能騎馬,有腳病也難以步行。
過了不久,腳瘡痊癒,恰逢吳家人來請,就離開家前往。
我送他到城外,哪裡能知道那竟然是永遠的訣別就不再見面了呀!他到陳家洲五十天死的。
這之前的十天前有他的家書一封,說是在脖子偏左的地方起了瘡。
我們認為父親正值壯年,又有美好的品德,這不過是腳病的餘毒而已,沒放在心上。
不久,他的學生看病情不能好轉,才派人來家報信,等到那裡以後,已經來不及了。
父親住在陳家洲不滿兩個月,可那裡的人都被他的德行所感動。
他死後,人們都不停地哭著說:「老天真是不長眼呀!」唉!人沒有不死的,可是父親卻是客死在外,過早而死,窮困而死,憂患而死,這是不肖的我一輩子的悔恨呀,到死都不能消除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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