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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晉書·陶潛傳》原文及翻譯
晉書
【原文】
陶潛,字元亮,大司馬侃之曾孫也。
祖茂,武昌太守。
潛少懷高尚,博學善屬文,穎脫不羈,任真自得,為鄉鄰之所貴。
嘗著《五柳先生傳》以自況曰:「先生不知何許人,不詳姓字,宅邊有五柳樹,因以為號焉。
閑靜少言,不慕榮利。
好讀書,不求甚解,每有會意,欣然忘食。
性嗜酒,而家貧不能恆得。
親舊知其如此,或置酒招之,造飲必盡,期在必醉。
既醉而退,曾不吝情。
環堵蕭然,不蔽風日,短褐穿結,簞瓢屢空,晏如也。
常著文章自娛,頗示己志,忘懷得失,以此自終。」
其自序如此,時人謂之實錄。
以親老家貧,起為州祭酒,不堪吏職,少日自解歸。
州召主簿,不就,躬耕自資,遂抱羸疾。
復為鎮軍、建威參軍,謂親朋曰:「聊欲絃歌,以為三徑之資可乎?」
執事者聞之,以為彭澤令。
在縣,公田悉令種秫谷,曰:「令吾常醉於酒足矣。」
妻子固請種粳。
乃使一頃五十畝種秫,五十畝種粳。
素簡貴,不私事上官。
郡遣督郵至縣,吏白應束帶見之,潛歎曰:「吾不能為五斗米折腰,拳拳事鄉里小人邪!」義熙二年,解印去縣,乃賦《歸去來兮辭》。
其辭曰:
歸去來兮,田園將蕪一胡一 不歸?既自以心為形役,奚惆悵而獨悲?悟已往之不諫,知來者之可追。
實迷途其未遠,覺今是而昨非。
舟遙遙以輕颺,風飄飄而吹衣,問征夫以前路,恨晨光之希微。
乃瞻衡宇,載欣載奔。
僮僕來迎,稚子侯門。
三徑就荒,松菊猶存。
攜幼入室,有酒盈樽。
引壺觚以自酌,眄庭柯以怡顏,倚南窗以寄傲,審容膝之易安。
園日涉而成趣,門雖設而常關;策扶老而流憩,時翹首而遐觀。
雲無心而出岫,鳥倦飛而知還;景翳翳其將入,撫孤松而盤桓。
歸去來兮,請息一交一 以絕游,世與我而相遺,復駕言兮焉求!悅親戚之情話,樂琴書以消憂。
農人告余以春暮,將有事乎西疇。
或命巾車,或棹孤舟,既窈窕以尋壑,亦崎嶇而經丘。
木欣欣以向榮,泉涓涓而始流,善萬物之得時,感吾生之行休。
已矣乎!寓形宇內復幾時,曷不委心任去留,一胡一 為乎遑遑欲何之?富貴非吾願,帝鄉不可期。
懷良晨以孤往,或植杖而芸耔,登東皋以舒嘯,臨清流而賦詩;聊乘化而歸盡,樂夫天命復奚疑!
頃之,征著作郎,不就。
既絕州郡覲謁,其鄉親張野及周旋人羊松齡、一寵一 遵等或有酒要之,或要之共至酒坐,雖不識主人,亦欣然無忤,酣醉便反。
未嘗有所造詣,所之唯至田舍及廬山遊觀而已。
刺史王弘以元熙中臨州,甚欽遲之,後自造焉。
潛稱疾不見,既而語人云:「我性不狎世,因疾守閒,幸非潔志慕聲,豈敢以王公紆軫為榮邪!夫謬以不賢,此劉公幹所以招謗君子,其罪不細也。」
弘每令人候之,密知當往廬山,乃遣其故人龐通之等繼酒,先於半道要之。
潛既遇酒,便引酌野亭,欣然忘進。
弘乃出與相見,遂歡宴窮日。
潛無履,弘顧左右為之造履。
左右請履度,潛便於坐申腳令度焉。
弘要之還州,問其所乘,答云:「素有腳疾,向乘藍輿,亦足自反。」
乃令一門生二兒共轝之至州,而言笑賞適,不覺其有羨於華軒也。
弘後欲見,輒於林澤間候之。
至於酒米乏絕,亦時相贍。
其親朋好事,或載酒餚而往,潛亦無所辭焉。
每一醉,則大適融然。
又不營生業,家務悉委之兒僕。
未嘗有喜慍之色,惟遇酒則飲,時或無酒,亦雅詠不輳嘗言夏月虛閒,高臥北窗之下,清風颯至,自謂羲皇上人。
性不解音,而畜素琴一張,弦徽不具,每朋酒之會,則撫而和之,曰:「但識琴中趣,何勞弦上聲!」以宋元嘉中卒,時年六十三,所有文集並行於世。
史臣曰:君子之行殊途,顯晦之謂也。
出則允厘庶政,以道濟時;處則振拔囂埃,以卑自牧。
詳求厥義,其來夐矣。
公和之居窟室,裳唯編草,誡叔夜而凝神鑒;威輦之處叢祠,衣無全帛,對子荊而陳貞則:並滅景而弗追,柳禽、尚平之流亞。
夏統遠邇稱其孝友,宗一黨一 高其諒直,歌《小海》之曲。
則伍胥猶存;固貞石之心,則公閭尤愧,時幸洛濱之觀,信乎茲言。
宋纖幼懷遠操,清規映拔,楊宣頌其畫像,馬岌歎其人龍,玄虛之號,實期為美。
余之數子,或移病而去官,或著論而矯俗,或箕踞而對時人,或弋釣而棲衡泌,含和隱璞,乘道匿輝,不屈其志,激清風於來葉者矣。
贊曰:厚秩招累,修名順欲。
確乎群士,超然絕俗。
養粹巖阿,銷聲林曲。
激貪止競,永垂高躅。
【譯文】
陶潛,字元亮,是大司馬陶侃的曾孫。
祖父陶茂,曾任武昌太守。
他少年時心懷高尚,知識淵博善於做文章,灑脫大方不拘謹,自得於真性情,被鄉里鄰居所看重。
曾經作《五柳先生傳》來形容自己:「先生不知道是什麼人,不知道姓名,房子旁邊有五棵柳樹,所以以此為號。
清閒安靜少說話,不愛慕虛榮實利。
喜歡讀書,卻不去窮根究底的解釋,一旦對書的內容有所感悟,就高興得忘了吃飯。
本性一愛喝酒,可是家裡窮不能經常得到。
親朋故舊知道這樣,有時就置辦酒招他過來,他去飲酒一定會喝完,目的是一定要醉。
醉以後回去,一點也不收斂情緒。
家裡四壁空空,不能遮一陽一擋雨,舊衣衫十分破爛,盛飯的容器經常空著,也不在意。
經常寫文章來自娛自樂,很能顯示自己的志向,不計較得失,用這來結束自己一生。」
他的自序是這樣,當世人說是實錄。
偃兆因為他親人年邁家裡貧窮,任用他為州祭酒。
他不能忍受官吏這個職務,沒幾天就自己回家了。
州里聘用他為主簿,不去,自己種田來養活自己,於是得了瘦弱的玻又做鎮軍、建威參軍,對親戚朋友說:「想做個文官,來掙些補貼家用的錢(意譯)。」
管這些事的人聽說了,任用他為彭澤令。
在縣裡,公田全部命令種秫谷(可釀酒),說:「讓我一直醉酒就夠了。」
妻子和孩子堅持請求種粳米。
於是命令一頃五十畝種秫,五十畝種粳米。
向來簡樸自愛,不諂媚長官。
郡裡派遣督郵到他的縣,他的下屬說應該束上帶子(穿正裝)見督郵,陶潛歎息說:「我不能為五斗米(這些俸祿)彎腰(喪失尊嚴),小心謹慎的為鄉下的小人做事啊!」義熙二年,將印綬一交一 還離開了彭澤縣,於是作了《歸去來兮辭》。
辭是這樣寫的:
回去吧,田園快要荒蕪了,為什麼還不回!既然自認為心志被形體所役使,又為什麼惆悵而獨自傷悲?認識到過去的錯誤已經不可挽回,知道未來的事還來得及補救。
實在是誤入迷途還不算太遠,已經覺悟到今天「是」而昨天「非」。
船在水面輕輕地飄蕩著前進,微風徐徐地吹動著上衣。
向行人打聽前面的道路,遺憾的是天剛剛放亮。
剛剛看見了自家的房子,一邊高興,一邊奔跑。
童僕歡喜地前來迎接,幼兒迎候在家門。
庭院小路雖將荒蕪,卻喜園中松菊還存。
我拉著幼兒走進內室,屋裡擺著盛滿酒的酒樽。
拿過酒壺酒杯來自斟自飲,看看院子裡的樹木,覺得很愉快。
靠著南窗寄托著我的傲世情懷,深知住在小屋裡反而容易安適。
天天在園子裡散步自成樂趣,儘管設有園門卻常常閉關。
拄著手杖或漫步或悠閒地隨處休息,不時地抬起頭來向遠處看看。
雲煙自然而然地從山洞飄出,鳥兒飛倦了也知道回還。
日光漸暗太一陽一將快要下山,我撫摸著孤松而流連忘返。
回去吧,讓我同外界斷絕一交一 游。
既然世俗與我乖違相悖,我還駕車出遊有什麼可求?親戚間說說知心話兒叫人心情歡悅,撫琴讀書可藉以解悶消愁。
農人們告訴我春天已經來臨,我將要到西邊去耕耘田畝。
有時坐著有布篷的小車,有時劃著一隻小船。
既探尋幽深曲折的山溝,也經過道路崎嶇的小丘。
樹木長得欣欣向榮,泉水開始涓涓奔流。
羨慕萬物恰逢繁榮滋長的季節,感歎我的一生將要結束。
算了吧!身體寄托在天地間還能有多少時候(活在世上還能有多久)?為什麼不隨心所欲,聽憑自然地生死?為什麼心神不定啊,想要到哪裡去?企求富貴不是我的心願,修仙成神是沒有希望的。
愛惜美好的時光,獨自外出。
有時扶著枴杖除草培苗。
登上東邊的高岡,放聲呼嘯。
面對清清的流水吟誦詩篇。
姑且順隨自然的變化,度到生命的盡頭。
樂安天命,還有什麼可疑慮的呢?
…………
在夏天的月夜,得空閒時,高臥在北窗之下,清風突然撲面而來,感覺自己象羲皇。
陶潛不懂音樂,但卻備有一張琴,琴沒有五音,每逢朋友在一起喝酒,就撫琴和著琴音說:"只要懂得琴中的真意所在,何必要勞煩琴弦發出聲音呢。
"陶潛宋元嘉年中去世,享年六十三歲,文集流傳於世。
【註釋】
1.環堵:四壁。
多用以形容居室簡陋。
2.晏如:安然自如的樣子。
3.適:滿足。
4.融然:和悅快樂的樣子。
5.畜:同「蓄」。
6.弦徽:琴弦與琴徽,琴徽既琴弦音位的標誌。
7:仁真:放任率真。
8:羸:瘦弱。
9:簡貴:怠慢權貴。
10:白:告訴。
11:羈:拘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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