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錢謙益《梅長公傳》原文及翻譯
錢謙益《牧齋初學集》
梅長公傳
錢謙益
【原文】
公諱之煥,字長公,黃之麻城人。
其先,宋宛陵先生後也。
公十歲喪父,從其母劉,居東山之沈莊,日課書盈寸。
倜儻雄俊,異於凡兒。
年十四,為諸生。
台使者按部閱武,騎馬橫絕教場,使者怒,命與材官角射,執弓腰矢,射九發連九中,中輒一軍大呼以笑。
長揖上馬徑去,使者不懌而罷。
萬曆癸卯,與應山人楊漣同舉於鄉,以功名節義相期許,盱衡扺掌,視舉世無如也。
甲辰舉進士,選翰林院庶吉士。
高一陽一孫少師以史官同館,性嚴重,不可一世士,獨推重公。
公在館中,語則矯尾厲角,坐則掀髯搖扇,視館閣諸公低頭緩步,恆目笑不自禁也。
公扼腕時政,慨然欲有所建置。
疏屢上,不見剩部一黨一 角立,如敵國不相下。
一無所附離,每有封駁,恆兩非之。
其大指務在破私一交一 ,絀一黨一 論,矯時救弊,愛惜人才而已。
居六歲,出為廣東按察司副使,分守惠州。
惠獄多冤結,拷一連十,累歲不得決。
閉門周視案牘,期旦日會堂下,據案呼囚,明舉其刑書雲何,據幾決遣,獄成於手中,奄忽如神。
宦家子依倚父勢,恣為奸利,禽治之不可得。
使人曉諭其父:「若欲其子出而生乎,抑匿而死乎?」
其父大寤,聽其子就理命。
冤民如牆而立,佔人田園若干,攫金錢若干,以次質對,盡反其侵掠,則縛狠子痛箠之曰:「用以謝鄉人,並以謝而父也。」
卒自刮磨為善士。
海寇袁八老掠潮殺守吏,潮非公所部,自請往剿。
嚴兵扼海道,絕饋運,斷樵汲,散免死牌數千,首服者接踵。
八老窘迫,乘潮夜遁,乞降於閩。
公督學山東,八老率舟師援遼,謁公於登。
公語之曰:「海上之役,不得望見顏行,今何以在此?」
八老泥首謝曰:「畏公天威,是以走閩,今日敢不為公死乎?」
公文人不便武事,其為劇寇畏服如此。
其視學,闊略教條,謝絕請寄,考課之暇,進諸生而教誡之。
賢者降階執手,重以慰藉;不類者嚼齒唾罵,申以夏楚。
諸生始而駭,中而服,久而歌思頌慕,鹹以為師保父母也。
(節選自《牧齋初學集》)
[注]夏jiǎ楚,古代學校體罰越禮犯規者的兩種用具。
【譯文】
梅公名之煥,字長公,黃州麻城人。
他的祖先,是宋朝宛陵先生(梅堯臣)的後人。
梅公十歲時父親去世,跟隨他的母親劉氏住在東山的沈莊,每天研一習一 的書文(摞在一起)超過一寸厚。
為人灑脫,英武雄壯,不同於普通的孩子。
十四歲時就成為生員。
某台使巡視部屬,正在講一習一 武事,梅公騎馬橫穿教場,使者大怒,命令梅公與武士比賽射箭。
梅公手持弓,腰佩箭,九發連中。
每射中一次整個軍隊總是大呼而笑,梅公作了個長揖後上馬逕自離開。
使者雖不高興也只好作罷。
萬曆癸卯年,梅公與應山人楊漣參加鄉試一同中舉,二人用功名節義來相互勉勵,揚眉舉目,擊掌而談,認為世上沒人能比得上他們。
甲辰年考中進士,入選翰林院庶吉士。
高一陽一的孫承憲憑借史官的身份與梅公同在翰林院任職,性情嚴肅穩重,看不上天下的士人,唯獨推許尊重梅公。
梅公在翰林院中,說話時鋒芒畢露,坐著時也談笑風生,看到翰林院眾同事低著頭慢步走,總是眉開眼笑,忍俊不禁。
梅公不滿當時的朝政,慷慨激昂想要有所作為。
多次上疏,也沒有被關注。
當時朋一黨一 對峙,就像敵對的兩個國家,爭執得不相上下。
梅公一方也不依附,每每遇到封還詔敕的情況,梅公總是批評雙方。
他的主要意圖在於破除私下勾結,廢除朋一黨一 之間的爭論,矯正挽救時弊,愛惜人才而已。
過了六年,出京擔任廣東按察司副使,分派駐守惠州。
惠州的案件多有冤屈,審訊一件案子就會牽連到十件,多年也得不到決斷。
梅公閉門仔細察看案卷,約定第二天當堂會審,按案卷傳呼囚犯,根據刑法條文一一說明,當堂審判發落,案件隨手判決,快速如神。
一個官宦子弟依仗父親的勢力,幹了不少壞事。
官府想要捉拿懲處他,卻抓不到他。
梅公派人勸告他父親:「你是想自己的兒子出來自首討一條活路呢,還是想讓他躲起來(直到被抓)叛死罪呢?」
他的父親幡然醒悟,任他的兒子聽由天命。
受冤的百姓像一堵牆站著,宣佈他霸佔別人的田地有多少,奪取錢財多少,依次和他對質,梅公把他侵犯掠奪的財產全部返還給人,就捆住這個壞小子鞭打他說:「向鄉人謝罪,向你的父親謝罪。」
官宦之子最終自我磨礪,成為好人。
海盜袁八老侵掠潮州殺死了守吏,潮州不是梅公管轄的地方,梅公主動請求前往剿匪。
他派重兵據守海道,斷絕了海盜的糧食物資運輸,散發了好幾千塊免死牌,投降服罪的人一個接一個。
袁八老處境困窘,乘著漲潮在夜裡逃跑到閩地請降。
梅公到山東任督學的時候,袁八老率水軍增援遼東,在登州拜謁梅公。
梅公對他說:「海上的那次戰役,沒能夠看到你,今天怎麼在這裡了?」
袁八老頓首至地謝罪說:「當時害怕您的威嚴,因此逃到閩地,今天怎麼敢不為您而死呢?」
梅公是文人,不熟一習一 軍事,但還是被大海盜如此地敬畏服從。
梅公考察學政的時候,不講究教條,謝絕任何請托,考核空閒之時,召來生員教育勸誡他們。
對於有出息的學生,他走下台階握住對方的手,並加以安慰;對於不成器的學生,他咬牙痛罵,甚至用棍棒來教訓。
生員們剛開始很害怕,過了一陣子就心服口服了,時間長了就歌頌思慕梅公,都把他當作老師父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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