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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史記·魏公子列傳》原文及翻譯
史記
原文
《史記‧卷七十七‧魏公子列傳第十七》:
魏公子無忌者,魏昭王少子而魏安釐王異母弟也。
昭王薨,安釐(音同「希」)王即位,封公子為信陵君。
是時范睢亡魏相秦,以怨魏齊故,秦兵圍大梁,破魏華一陽一下軍,走芒卯。
魏王及公子患之。
公子為人仁而下士,士無賢不肖皆謙而禮一交一 之,不敢以其富貴驕士。
士以此方數千里爭往歸之,致食客三千人。
當是時,諸侯以公子賢,多客,不敢加兵謀魏十餘年。
公子與魏王博,而北境傳舉烽,言「趙寇至,且入界」。
魏王釋博,欲召大臣謀。
公子止王曰:「趙王田獵耳,非為寇也。」
復博如故。
王恐,心不在博。
居頃,復從北方來傳言曰:「趙王獵耳,非為寇也。」
魏王大驚,曰:「公子何以知之?」
公子曰:「臣之客有能深得趙王一陰一事者,趙王所為,客輒以報臣,臣以此知之。」
是後魏王畏公子之賢能,不敢任公子以國政。
魏有隱士曰侯嬴,年七十,家貧,為大梁夷門監者。
公子聞之,往請,欲厚遺之。
不肯受,曰:「臣脩身潔行數十年,終不以監門困故而受公子財。」
公子於是乃置酒大會賓客。
坐定,公子從車騎,虛左,自迎夷門侯生。
侯生攝敝衣冠,直上載公子上坐,不讓,欲以觀公子。
公子執轡(音同「配」)愈恭。
侯生又謂公子曰:「臣有客在市屠中,願枉車騎過之。」
公子引車入巿,侯生下見其客朱亥,俾倪,故久立與其客語,微察公子。
公子顏色愈和。
當是時,魏將相宗室賓客滿堂,待公子舉酒。
巿人皆觀公子執轡。
從騎皆竊罵侯生。
侯生視公子色終不變,乃謝客就車。
至家,公子引侯生坐上坐,遍贊賓客,賓客皆驚。
酒酣,公子起,為壽侯生前。
侯生因謂公子曰:「今日嬴之為公子亦足矣。
嬴乃夷門抱關者也,而公子親枉車騎,自迎嬴於眾人廣坐之中,不宜有所過,今公子故過之。
然嬴欲就公子之名,故久立公子車騎巿中,過客以觀公子,公子愈恭。
巿人皆以嬴為小人,而以公子為長者能下士也。」
於是罷酒,侯生遂為上客。
侯生謂公子曰:「臣所過屠者朱亥,此子賢者,世莫能知,故隱屠間耳。」
公子往數請之,朱亥故不復謝,公子怪之。
魏安釐王二十年,秦昭王已破趙長平軍,又進兵圍邯鄲。
公子姊為趙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,數遺魏王及公子書,請救於魏。
魏王使將軍晉鄙將十萬眾救趙。
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:「吾攻趙旦暮且下,而諸侯敢救者,已拔趙,必移兵先擊之。」
魏王恐,使人止晉鄙,留軍壁鄴,名為救趙,實持兩端以觀望。
平原君使者冠蓋相屬於魏,讓魏公子曰:「勝所以自附為婚姻者,以公子之高義,為能急人之困。
今邯鄲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,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!且公子縱輕勝,棄之降秦,獨不憐公子姊邪?」
公子患之,數請魏王,及賓客辯士說王萬端。
魏王畏秦,終不聽公子。
公子自度終不能得之於王,計不獨生而令趙亡,乃請賓客,約車騎百餘乘,欲以客往赴秦軍,與趙俱死。
行過夷門,見侯生,具告所以欲死秦軍狀。
辭決而行,侯生曰:「公子勉之矣,老臣不能從。」
公子行數里,心不快,曰:「吾所以待侯生者備矣,天下莫不聞,今吾且死而侯生曾無一言半辭送我,我豈有所失哉?」
復引車還,問侯生。
侯生笑曰:「臣固知公子之還也。」
曰:「公子喜士,名聞天下。
今有難,無他端而欲赴秦軍,譬若以肉投餒虎,何功之有哉?尚安事客?然公子遇臣厚,公子往而臣不送,以是知公子恨之復返也。」
公子再拜,因問。
侯生乃屏人間語,曰:「嬴聞晉鄙之兵符常在王臥內,而如姬最幸,出入王臥內,力能竊之。
嬴聞如姬父為人所殺,如姬資之三年,自王以下欲求報其父仇,莫能得。
如姬為公子泣,公子使客斬其仇頭,敬進如姬。
如姬之欲為公子死,無所辭,顧未有路耳。
公子誠一開口請如姬,如姬必許諾,則得虎符奪晉鄙軍,北救趙而西卻秦,此五霸之伐也。」
公子從其計,請如姬。
如姬果盜晉鄙兵符與公子。
公子行,侯生曰:「將在外,主令有所不受,以便國家。
公子即合符,而晉鄙不授公子兵而復請之,事必危矣。
臣客屠者朱亥可與俱,此人力士。
晉鄙聽,大善;不聽,可使擊之。」
於是公子泣。
侯生曰:「公子畏死邪?何泣也?」
公子曰:「晉鄙嚄唶宿將,往恐不聽,必當殺之,是以泣耳,豈畏死哉?」
於是公子請朱亥。
朱亥笑曰:「臣乃市井鼓刀屠者,而公子親數存之,所以不報謝者,以為小禮無所用。
今公子有急,此乃臣效命之秋也。」
遂與公子俱。
公子過謝侯生。
侯生曰:「臣宜從,老不能。
請數公子行日,以至晉鄙軍之日,北鄉自剄,以送公子。」
公子遂行。
至鄴,矯魏王令代晉鄙。
晉鄙合符,疑之,舉手視公子曰:「今吾擁十萬之眾,屯於境上,國之重任,今單車來代之,何如哉?」
欲無聽。
朱亥袖四十斤鐵椎,椎殺晉鄙,公子遂將晉鄙軍。
勒兵下令軍中曰:「父子俱在軍中,父歸;兄弟俱在軍中,兄歸;獨子無兄弟,歸養。」
得選兵八萬人,進兵擊秦軍。
秦軍解去,遂救邯鄲,存趙。
趙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於界,平原君負籣矢為公子先引。
趙王再拜曰:「自古賢人未有及公子者也。」
當此之時,平原君不敢自比於人。
公子與侯生決,至軍,侯生果北鄉自剄。
魏王怒公子之盜其兵符,矯殺晉鄙,公子亦自知也。
已卻秦存趙,使將將其軍歸魏,而公子獨與客留趙。
趙孝成王德公子之矯奪晉鄙兵而存趙,乃與平原君計,以五城封公子。
公子聞之,意驕矜而有自功之色。
客有說公子曰:「物有不可忘,或有不可不忘。
夫人有德於公子,公子不可忘也;公子有德於人,願公子忘之也。
且矯魏王令,奪晉鄙兵以救趙,於趙則有功矣,於魏則未為忠臣也。
公子乃自驕而功之,竊為公子不取也。」
於是公子立自責,似若無所容者。
趙王埽除自迎,執主人之禮,引公子就西階。
公子側行辭讓,從東階上。
自言罪過,以負於魏,無功於趙。
趙王侍酒至暮,口不忍獻五城,以公子退讓也。
公子竟留趙。
趙王以鄗為公子湯沐邑,魏亦復以信陵奉公子。
公子留趙。
公子聞趙有處
士毛公藏於博徒,薛公藏於賣漿家,公子欲見兩人,兩人自匿不肯見公子。
公子聞所在,乃間步往從此兩人游,甚歡。
平原君聞之,謂其夫人曰:「始吾聞夫人弟公子天下無雙,今吾聞之,乃妄從博徒賣漿者游,公子妄人耳。」
夫人以告公子。
公子乃謝夫人去,曰:「始吾聞平原君賢,故負魏王而救趙,以稱平原君。
平原君之遊,徒豪舉耳,不求士也。
無忌自在大梁時,常聞此兩人賢,至趙,恐不得見。
以無忌從之遊,尚恐其不我欲也,今平原君乃以為羞,其不足從游。」
乃裝為去。
夫人具以語平原君。
平原君乃免冠謝,固留公子。
平原君門下聞之,半去平原君歸公子,天下士復往歸公子,公子傾平原君客。
公子留趙十年不歸。
秦聞公子在趙,日夜出兵東伐魏。
魏王患之,使使往請公子。
公子恐其怒之,乃誡門下:「有敢為魏王使通者,死。」
賓客皆背魏之趙,莫敢勸公子歸。
毛公、薛公兩人往見公子曰:「公子所以重於趙,名聞諸侯者,徒以有魏也。
今秦攻魏,魏急而公子不恤,使秦破大梁而夷先王之宗廟,公子當何面目立天下乎?」
語未及卒,公子立變色,告車趣駕歸救魏。
魏王見公子,相與泣,而以上將軍印授公子,公子遂將。
魏安釐王三十年,公子使使遍告諸侯。
諸侯聞公子將,各遣將將兵救魏。
公子率五國之兵破秦軍於河外,走蒙驁。
遂乘勝逐秦軍至函谷關,抑秦兵,秦兵不敢出。
當是時,公子威振天下,諸侯之客進兵法,公子皆名之,故世俗稱魏公子兵法。
秦王患之,乃行金萬斤於魏,求晉鄙客,令毀公子於魏王曰:「公子亡在外十年矣,今為魏將,諸侯將皆屬,諸侯徒聞魏公子,不聞魏王。
公子亦欲因此時定南面而王,諸侯畏公子之威,方欲共立之。」
秦數使反間,偽賀公子得立為魏王未也。
魏王日聞其毀,不能不信,後果使人代公子將。
公子自知再以毀廢,乃謝病不朝,與賓客為長夜飲,飲醇酒,多近婦女。
日夜為樂飲者四歲,竟病酒而卒。
其歲,魏安釐王亦薨。
秦聞公子死,使蒙驁攻魏,拔二十城,初置東郡。
其後秦稍蠶食魏,十八歲而虜魏王,屠大梁。
高祖始微少時,數聞公子賢。
及即天子位,每過大梁,常祠公子。
高祖十二年,從擊黥布還,為公子置守塚五家,世世歲以四時奉祠公子。
太史公曰:吾過大梁之墟,求問其所謂夷門。
夷門者,城之東門也。
天下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,然信陵君之接巖穴隱者,不恥下一交一 ,有以也。
名冠諸侯,不虛耳。
高祖每過之而令民奉祠不絕也。
譯文
魏公子叫無忌,是魏昭王的小兒子、魏安釐王的異母弟弟。
昭王去世後,安釐王即位,封公子為信陵君。
當時范睢從魏國逃出到秦國任秦相,因為怨恨魏相魏齊屈打自己幾乎致死的緣故,就派秦軍圍攻大梁,擊敗了魏國駐紮在華一陽一的部隊,使魏將芒卯戰敗而逃。
魏王和公子對這件事十分焦慮。
公子的為人仁愛寬厚禮賢下士,士人無論有無才能或才能大小,他都謙恭有禮地同他們交往,從來不敢因為自己富貴而輕慢士人。
因此方圓幾千里的士人都爭相歸附於他,招來食客三千人。
當時,諸侯各國因公子賢德,賓客眾多,連續十幾年不敢動兵謀犯魏國。
有一次,公子跟魏王正在下棋,不想北邊邊境傳來警報,說「趙國發兵進犯,將進入邊境。」
魏王立即放下棋子,就要召集大臣們商議對策。
公子勸阻魏王說:「是趙王打獵罷了,不是進犯邊境。」
又接著跟魏王下棋如同沒發生什麼事一樣。
可是魏王驚恐,心思全沒放在下棋上。
過了一會兒,又從北邊傳來消息說:「是趙王打獵罷了,不是進犯邊境。」
魏王聽後大感驚詫,問道:「公子是怎麼知道的?」
公子回答說:「我的食客中有個人能深入底裡探到趙王的秘密,趙王有什麼行動,他就會立即報告我,我因此知道這件事。」
從此以後,魏王畏懼公子賢能,不敢任用公子處理國家大事。
魏國有個隱士叫侯嬴,已經七十歲了,家境貧寒,是大梁城東門的看門人。
公子聽說了這個人,就派人去拜見,並想送給他一份厚禮。
但是侯嬴不肯接受,說:「我幾十年來修養品德,堅持操守,終究不能因我看門貧困的緣故而接受公子的財禮。」
公子於是就大擺酒席,宴飲賓客。
大家來齊坐定之後,公子就帶著車馬以及隨從人員,空出車子上的左位,親自到東城門去迎接侯先生。
侯先生整理了一下破舊的衣帽,就徑直上了車子坐在公子空出的尊貴座位,絲毫沒有謙讓的意思,想借此觀察一下公子的態度。
可是公子手握馬韁繩更加恭敬。
侯先生又對公子說:「我有個朋友在街市的屠宰場,希望勞駕一下車馬載我去拜訪他。」
公子立即駕車前往進入街市,侯先生下車去會見他的朋友朱亥,他斜瞇縫著眼看公子,故意久久地站在那裡,同他的朋友聊天,同時暗暗地觀察公子。
公子的面色更加和悅。
在這個時候,魏國的將軍、宰相、宗室大臣以及高朋貴賓坐滿堂上,正等著公子舉杯開宴。
街市上的人都看到公子手握韁繩替侯先生駕車。
公子的隨從人員都暗自責罵侯先生。
侯先生看到公子面色始終不變,才告別了朋友上了車。
到家後,公子領著侯先生坐到上位上,
並向全體賓客讚揚地介紹了侯先生,滿堂賓客無不驚異。
大家酒興正濃時,公子站起來,走到侯先生面前舉杯祝他健康。
侯先生趁機對公子說:「今天我侯嬴為公子盡力也夠了。
我只是個城東門抱門插關的人,可是公子委屈車馬,親自在大庭廣眾之中迎接我,我本不該再去拜訪朋友,今天公子竟屈尊陪我拜訪他。
可我也想成就公子的名聲,故意讓公子車馬久久地停在街市中,借拜訪朋友來觀察公子,結果公子更加謙恭。
街市上的人都以為我是小人,而認為公子是個高尚的人能禮賢下士埃」在這次宴會散了後,侯先生便成了公子的貴客。
侯先生對公子說:「我所拜訪的屠夫朱亥,是個賢能的人,只是人們都不瞭解他,所以隱沒在屠夫中罷了。」
公子曾多次前往拜見朱亥,朱亥故意不回拜答謝,公子覺得這個人很奇怪。
魏安釐王二十年(前257),秦昭王已經在長平大敗趙國軍隊,接著進兵圍攻邯鄲。
公子的姐姐是趙惠文王弟弟平原君的夫人,多次給魏王和公子送信來,向魏國請求救兵。
魏王派將軍晉鄙帶領十萬之眾的部隊去救趙國。
秦昭王得知這個消息後就派使臣告誡魏王說:「我就要攻下趙國了,這只是早晚的事,諸侯中有誰敢救趙國的,拿下趙國後,一定調兵先攻打它。」
魏王很害怕,就派人阻止晉鄙進軍,把軍隊留在鄴城紮營駐守,名義上是救趙國,實際上是採取兩面倒的策略來觀望形勢的發展。
平原君使臣的車子連續不斷地到魏國來,頻頻告急,責備魏公子說:「我趙勝之所以自願依托魏國跟魏國聯姻結親,就是因為公子的道義高尚,能熱心幫助別人擺脫危難。
如今邯鄲危在旦夕,早晚就要投降秦國,可是魏國救兵至今不來,公子能幫助別人擺脫危難又表現在哪裡!再說公子即使不把我趙勝看在眼裡,拋棄我讓我投降秦國,難道就不可憐你的姐姐嗎?」
公子為這件事憂慮萬分,屢次請求魏王趕快出兵,又讓賓客辯士們千方百計地勸說魏王。
魏王由於害怕秦國,始終不肯聽從公子的意見。
公子估計終究不能徵得魏王同意出兵了,就決計不能自己活著而讓趙國滅亡,於是請來賓客,湊集了戰車一百多輛,打算帶著賓客趕到戰場上去同秦軍拼一死命,與趙國人一起死難。
公子帶著車隊走過東門時,去見侯先生,把打算同秦軍拼一死命的情況全都告訴了侯先生。
然後向侯先生訣別準備上路,行前侯先生說:「公子努力幹吧,老臣我不能隨行。」
公子走了幾里路,心裡不痛快,自語道:「我對待侯先生算是夠周到的了,天下無人不曉,如今我將要死難可是侯先生竟沒有一言半語來送我,我難道對待他有閃失嗎?」
於是又趕著車子返回來,想問問侯先生。
侯先生一見公子便笑著說:「我本來就知道公子會回來的。」
又接著說:「公子好客愛士,聞名天下。
如今有了危難,想要去到秦的軍隊(同他作戰)就像把肉扔給飢餓的老虎,有什麼作用呢?如果這樣的話,還用我們這些賓客幹什麼呢?公子待我情深意厚,公子前往可是我不送行,因此知道公子惱恨我會返回來的。」
公子連著兩次向侯先生拜禮,進而問對策。
侯先生就讓旁人離開,同公子秘密一交一 談,說:「我聽說晉鄙的兵符經常放在魏王的臥室內,在妻妾中如姬最受一寵一 愛,她出入魏王的臥室很隨便,只要盡力是能偷出兵符來的。
我還聽說如姬的父親被人殺死,如姬報仇雪恨的心志積蓄了三年之久,從魏王以下的群臣左右都想為如姬報仇,但沒能如願。
為此,如姬曾對公子哭訴,公子派門客斬了那個仇人的頭,恭敬地獻給如姬。
如姬要為公子效命而死,是在所不辭的,只是沒有行動的機會罷了。
公子果真一開口請求如姬幫忙,如姬必定答應,那麼就能得到虎符而奪了晉鄙的軍權,北邊可救趙國,西邊能抵禦秦國,這是春秋五霸的功業埃」公子聽從了侯嬴的計策,請求如姬幫忙。
如姬果然盜出晉鄙的兵符一交一 給了公子。
公子拿到了兵符準備上路,侯先生說:「將帥在外作戰時,有機斷處置的權力,國君的命令有的可以不接受,以求便利於國家。
公子到那裡即使兩符相合,驗明無誤,可是晉鄙仍不一交一 給公子兵權反而再請示魏王,那麼事情就危險了。
我的朋友屠夫朱亥可以跟您一起前往,這個人是個大力士。
如果晉鄙聽從,那是再好不過了;如果他不聽從,可以讓朱亥擊殺他。」
公子聽了這些話後,便哭了。
侯先生見狀便問道:「公子害怕死呀?為什麼哭呢?」
公子回答說:「晉鄙是魏國勇猛強悍、富有經驗的老將,我去他那裡恐怕他不會聽從命令,必定要殺死他,因此我難過地哭了,哪裡是怕死呢?」
於是公子去請求朱亥一同前往。
朱亥笑著說:「我只是個市場上擊刀殺生的屠夫,可是公子竟多次登門問候我,我之所以不回拜答謝您,是因為我認為小禮小節沒什麼用處。
如今公子有了急難,這就是我為公子殺身效命的時候了。」
就與公子一起上路了。
公子去向侯先生辭行。
侯先生說:「我本應隨您一起去,可是老了心有餘力不足不能成行。
請允許我計算您行程的日期,您到達晉鄙軍部的那一天,我面向北刎頸而死,來表達我為公子送行的一片忠心。」
公子於是上路出發。
到了鄴城,公子拿出兵符假傳魏王命令代替晉鄙擔任將領。
晉鄙合了兵符,驗證無誤,但還是懷疑這件事,就舉著手盯著公子說:「如今我統帥著十萬之眾的大軍,駐紮在邊境上,這是關係到國家命運的重任,今天你隻身一人來代替我,這是怎麼回事呢?」
正要拒絕接受命令。
這時朱亥取出藏在衣袖裡的四十斤鐵椎,一椎擊死了晉鄙,公子於是統率了晉鄙的軍隊。
然後整頓部隊,向軍中下令說:「父子都在軍隊裡的,父親回家;兄弟同在軍隊裡的,長兄回家;沒有兄弟的獨生子,回家去奉養雙親。」
經過整頓選拔,得到一精一兵八萬人。
開跋前線攻擊秦軍。
秦軍解圍撤離而去,於是邯鄲得救,保住了趙國。
趙王和平原君到郊界來迎接公子。
平原君替公子背著盛滿箭支的囊袋走在前面引路。
趙王連著兩次拜謝說:「自古以來的賢人沒有一個趕上公子的。」
在這個時候,平原君不敢再拿自己跟別人相比了。
公子與侯先生訣別之後,在到達鄴城軍營的那一天,侯先生果然面向北刎頸而死。
魏王惱怒公子盜出了他的兵符,假傳君令擊殺晉鄙,這一點公子也是明知的。
所以在打退秦軍拯救趙國之後,就讓部將帶著部隊返回魏國去,而公子自己和他的門客就留在了趙國。
趙孝成王感激公子假托君命奪取晉鄙軍權從而保住了趙國這一義舉,就與平原君商量,把五座城邑封賞給公子。
公子聽到這個消息後,產生了驕傲自大的情緒,露出了居功自滿的神色。
門客中有個人勸說公子道:「事物有不可以忘記的,也有不可以不忘記的。
別人對公子有恩德,公子不可以忘記;公子對別人有恩德,希望公子忘掉它。
況且假托魏王命令,奪取晉鄙兵權去救趙國,這對趙國來說算是有功勞了,但對魏國來說那就不算忠臣了。
公子卻因此自以為有功,覺得了不起,我私下認為公子實在不應該。」
公子聽後,立刻責備自己,好像無地自容一樣。
趙國召開盛大歡迎宴會,趙王打掃了殿堂台階,親自到門口迎接貴客,並執行主人的禮節,領著公子走進殿堂的西邊台階。
公子則側著身子走一再推辭謙讓,並主動從東邊的台階升堂。
宴會上,公子稱說自己有罪,對不起魏國,於趙國也無功勞可言。
趙王陪著公子飲酒直到傍晚,始終不好意思開口談封獻五座城邑的事,因為公子總是在謙讓自責。
公子終於留在了趙國。
趙王把鄗(hao,耗)邑封賞給公子,這時魏王也把信陵邑又奉還給公子。
公子仍留在趙國。
公子聽說趙國有兩個有才有德而沒有從政的人,一個是毛公藏身於賭徒中,一個是薛公藏身在酒店裡,公子很想見見這兩個人,可是這兩個人躲了起來不肯見公子。
公子打聽到他們的藏身地址,就悄悄地步行去同這兩個交往,彼此都以相識為樂事,很是高興。
平原君知道了這個情況,就對他的夫人說:「當初我聽說夫人的弟弟魏公子是個舉世無雙的大賢人,如今我聽說他竟然一胡一 來,跟那伙賭徒、酒店夥計交往,公子只是個無知妄為的人罷了。」
平原君的夫人把這些話告訴了公子。
公子聽後就向夫人告辭準備離開這裡,說:「以前我聽說平原君賢德,所以背棄魏王而救趙國,滿足了平原君的要求。
現在才知道平原君與人交往,只是顯示富貴的豪放舉動罷了,他不是求取賢士人才埃我從在大梁時,就常常聽說這兩個人賢能有才,到了趙國,我惟恐不能見到他們。
拿我這個人跟他們交往,還怕他們不要我呢,現在平原君竟然把跟他們交往看作是羞辱,平原君這個人不值得結一交一 。」
於是就整理行裝準備離去。
夫人把公子的話全都告訴了平原君,平原君聽了自感慚愧便去向公子脫帽謝罪,堅決地把公子挽留下來。
平原君門下的賓客們聽到這件事,有一半人離開了平原君歸附於公子,天下的士人也都去投靠公子,歸附在他的門下。
公子的為人使平原君的賓客仰慕而盡都到公子的門下來。
公子留在趙國十年不回魏國。
秦國聽說公子留在趙國,就日夜不停地發兵向東進攻魏國。
魏王為此事焦慮萬分,就派使臣去請公子回國。
公子仍擔心魏王惱怒自己,就告誡門下賓客說:「有敢替魏王使臣通報傳達的,處死。」
由於賓客們都是背棄魏國來到趙國的,所以沒誰敢勸公子回魏國。
這時,毛公和薛公兩人去見公子說:「公子所以在趙國受到尊重,名揚諸侯,只是因為有魏國的存在埃現在秦國進攻魏國,魏國危急而公子毫不顧念,假使秦國攻破大梁而把您先祖的宗廟夷平,公子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呢?」
話還沒說完,公子臉色立即變了,囑咐車伕趕快套車回去救魏國。
魏王見到公子,兩人不禁相對落淚,魏王把上將軍大印授給公子,公子便正式擔任了上將軍這個統帥軍隊的最高職務。
魏安釐王三十年(前247),公子派使臣把自己擔任上將軍職務一事通報給各個諸侯國。
諸侯們得知公子擔任了上將軍,都各自調兵遣將救援魏國。
公子率領五個諸侯國的軍隊在黃河以南地區把秦軍打得大敗,使秦將蒙驁敗逃。
進而乘勝追擊直到函谷關,把秦軍壓在函谷關內,使他們不敢再出關。
當時,公子的聲威震動天下,各諸侯國來的賓客都進獻兵法,公子把它們合在一起簽上自己的名字,所以世上俗稱《魏公子兵法》。
秦王擔憂公子將進一步威脅秦國,就使用了萬斤黃金到魏行一賄,尋找晉鄙原來的那些門客,讓他們在魏王面前進讒言說:「公子流亡在外十年了,現在擔任魏國大將,諸侯國的將領都歸他指揮,諸侯們只知道魏國有個魏公子,不知道還有個魏王。
公子也要乘這個時機決定稱王。
諸侯們害怕公子的權勢聲威,正打算共同出面擁立他為王呢。」
秦國又多次實行反間,利用在秦國的魏國間諜,假裝不知情地請他們向公子祝賀問是否已經立為魏王了。
魏王天天聽到這些譭謗公子的話,不能不信以為真,後來果然派人代替公子擔任上將軍。
公子自己明知這是又一次因譭謗而被廢黜,於是就推托有病不上朝了,他在家裡與賓客們通宵達旦地宴飲,痛飲烈性酒,常跟女人廝混,這樣日日夜夜尋一歡 作樂度過了四年,終於因飲酒無度患病死亡,這一年,魏安釐王也去世了。
秦王得到公子已死的消息,就派蒙驁進攻魏國,攻佔了二十座城邑,開始設立東郡。
從此以後,秦國逐漸地像蠶食桑葉一樣侵佔魏國領土,過了十八年便俘虜了魏王假,屠一殺 大梁軍民,毀掉了這座都城。
漢高祖當初地位低賤時,就多次聽別人說魏公子賢德有才。
等到他即位做了皇帝後,每次經過大梁,常常去祭祀公子。
漢高祖十二年(前195),他從擊敗叛將黥布的前線歸來,經過大梁時為公子安置了五戶人家,專門看守他的墳墓,讓他們世世代代每年按四季祭祀公子。
太史公說:我經過大梁廢墟時,曾尋訪那個所謂的夷門。
原來夷門就是大梁城的東門。
天下諸多公子中也確有好客喜士的,但只有信陵君能夠一交一 結那些隱沒在社會各個角落的人物,他不以一交一 結下層賤民為恥辱,是很有道理的。
他的名聲遠遠超過諸侯,的確不是虛傳。
因此,高祖每次經過大梁便命令百姓祭祀他不能斷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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