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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亮工《南陵盛此公遺稿序》原文及翻譯
周亮工
【原文】
士君子取友豈不當自慎哉!得數賢人,不足匡勷不逮;得一不肖,生平德行皆失之。
故非確然能辨人之涇渭,則不如不與人見。
然天下無塊然獨處之人,勢不能不出而與人見也。
士君子處此難矣哉!
南陵盛此公家故不貲,先世有義聲,屋以內多藏書,外多良田。
年十數齡,有聲邑里;長,肆力為古文詞,雖不中有司尺度,而聲名盛。
然是時,此公但閉戶讀書,固不出與人見也。
後,去而之秣陵,欲盡一交一 東南士,東南士亦願一交一 此公。
此公以為:「世且亂,吾當見天子,慷慨言當世事。
彼經生何足語,會求其人於屠狗間。」
於是益散金結客,遂為廣陵兒所紿。
是時邊事急,廣陵兒諷此公出家資,備公家緩急。
久之,事卒不濟,而金垂荊嗒然與世無所合,退而返邑里,邑里又嗤笑之。
此公益不復事事,產益落,所為文益不合有司尺度。
侘傺無聊,不數年,病矣。
歲在辛未,予自大梁來秣陵省家大人。
家大人好此公詩,語亮曰:「此間有盛此公,工為詩,兒識之。」
亮因以父命往一交一 此公。
明年,此公目病,或不能視。
予竊憂之,諷其勿讀書飲酒。
此公曰:「如是,不如其遂盲也!」會目病甚,又念母老,乃別予歸,意愴然,若不復與予見者。
予私以為予當復見之,孰意遂不復見耶?
此公以目久不愈,愈憤激,家益窘乏,無從得醫藥,於是遂長盲矣。
嘗以書寄予大梁,至數千言。
言「子當不長貧賤。
他日擁節一江一 上,取道南陵,魁湖之北,桃源之南,予墓在焉。
子當為我書石曰『盛此公埋骨處』,予願足矣!他則子之事也,予何言。」
予得其書,忽忽如失者數日,知此公將不永矣。
不數日,凶問至,予為位哭之。
會予官山東,不能即至秣陵;比至,欲省盛母,會亂甚,又不果行。
乃使掾往慰盛母。
掾歸,為予言盛母年且八十,妻倍孝謹。
一老僕,樵以供兩孀婦,糠豆不贍,裋褐不完,敗屋數楹,不蔽風雨。
嗟夫天乎!孰使此公而至此極耶!予解橐金,復促掾往,贖其田之易人者,佐盛母饘粥。
市石,檄南陵令碑其墓,予自書「盛此公埋骨處」,從其生時請也。
(節選自清·周亮工《南陵盛此公遺稿序》,有刪改)
【譯文】
士君子一交一 友難道不應該謹慎嗎?得幾個道德學問高的人做朋友,不一定能夠幫助彌補不足、糾正過錯;得一個不成材不正派的人做朋友,一輩子的德行事業就全完了。
所以如果不能正確地分辨一個人是賢還是不賢,那麼就不如不跟這個人相見。
但天下沒有孤獨一生不與人相交往的人,按這樣的情勢,那麼又不能不出家門而與其他的人相見。
士君子面對這樣的境況,真是難啊!
南陵盛此公家特別富有,祖上有德義的名聲,家中藏有很多書,擁有很多良田。
盛此公十幾歲的時候,在鄉里就有名聲,長大之後,努力寫作具有古風的文章,雖然其文章不合於(一些)官吏的標準,但他的名氣卻很大。
但這個時候,盛此公只是閉門讀書,堅決不出門與人交往。
後離開南陵到了秣陵,想與所有的東南名士結一交一 ,東南的名士們也願意與盛此公結一交一 。
盛此公認為:「世道將亂,我應該面見皇帝,正義凜然地發表對現在形勢的看法。
那些專學一經的書生哪裡值得跟他們一交一 流,我一定會從下層社會中尋到豪傑人物。」
因此盛此公越發散發錢財,一交一 接豪俠之人,竟然被一個廣陵人欺騙。
當時邊界軍情緊急,那個廣陵人就勸說盛此公拿出家產,預備著國家發生危急時有急用。
過了很久,事情最終不成功,但是錢財卻快花完。
盛此公非常沮喪,因為與世俗不合,於是就退回鄉里,鄉里的人又嗤笑他。
盛此公更加不再做事,家道越來越沒落,所寫的文章更加跟官吏的標準不相合。
失意無聊,沒過多少年,盛此公就生了重玻
辛未年,我從大梁來到秣陵探望父親大人,父親大人喜歡盛此公的詩,對我說:「這個地方的盛此公詩寫得很好,你去結識他。」
我於是因父親的話去與盛此公結一交一 。
第二年,盛此公患上眼疾,有可能失明。
我暗地裡為此感到擔憂,勸他不要讀書喝酒。
盛此公說:「如果不讀書喝酒,不如就讓眼睛瞎了。」
恰恰盛此公這時候眼疾很嚴重,又惦記他的老母親,於是告別我回南陵去,神情淒慘,好像不再與我相見的樣子。
我自以為我應該會再次見到盛此公,誰想到最後竟然真的不能再見啊!
盛此公因為眼睛一直不好,越發憤激,家境越發困窘,沒錢請醫生買藥,於是就瞎了。
他曾經給在大梁的我寄信,信長達幾千個字。
信中說到:「您應該不會一直貧賤下去,有朝一日持節一江一 上,從南陵路過,在魁湖的北方,桃源的南邊,我的墳墓就在那裡。
你要替我在墓碑上寫『盛此公埋骨處』。
我的心願就滿足了!其他的就是您的事了,我還說什麼呢。」
我得到他的信,一連幾天都精神恍惚,好像失去了什麼,知道盛此公將不久於人世了。
沒過多久,盛此公的死訊就傳到我這裡,我為他製作了靈牌,為他的去世痛哭流涕。
恰好當時我正在山東做官,不能夠立刻趕到秣陵。
等到我趕到秣陵,想去拜見盛此公的母親,剛好碰上時局動盪不安,又最終沒有去成。
於是派遣下屬去看望盛此公的母親。
下屬回來後,對我說,盛此公的母親要滿八十歲了,他的妻子非常孝順。
有一個老僕人,靠砍柴來供養這兩個寡一婦 ,吃穿都不充足,幾間破房子,還不能夠遮風擋雨。
唉!蒼天啊!是誰讓盛此公落到這步田地呢!我拿出自己的錢財,又催促下屬去看望盛家,把他們賣給其他人的田地贖回來,幫襯盛家的衣食。
又買石頭,寫信給南陵令讓他為盛此公墓立碑,我自己寫了「盛此公埋骨處」幾個字,遵從他生前的請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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