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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守仁《尊經閣記》原文及翻譯
【原文】
經1,常道也。
其在於天,謂之命;其賦於人,謂之性;其主於身,謂之心。
心也,性也,命也,一也。
君子之於六經也,求之吾心之一陰一陽一消息而時行焉,所以尊《易》也;求之吾心之紀綱政事而時施焉,所以尊《書》也;求之吾心之歌詠性情而時發焉,所以尊《詩》也;求之吾心之條理節文而時著焉,所以尊《禮》也。
蓋昔者聖人之扶人極2,憂後世,而述六經也,猶之富家者之父祖,慮其產業庫藏之積,其子孫者,或至於遺忘散失,卒困窮而無以自全也,而記籍其家之所有以貽之,使之世守其產業庫藏之積而享用焉,以免於困窮之患。
故六經者,吾心之記籍也,而六經之實,則具於吾心。
猶之產業庫藏之實積,種種色色,具存於其家,其記籍者,特名狀數目而已。
而世之學者,不知求六經之實於吾心,而徒考索於影響3之間,牽制於文義之末,硜硜然以為是六經矣。
是猶富家之子孫,不務守視享用其產業庫藏之實積,日遺忘散失,至為窶人丐夫,而猶囂囂然指其記籍曰:「斯吾產業庫藏之積也!」何以異於是?
嗚呼!六經之學,其不明於世,非一朝一夕之故矣。
尚功利,崇邪說,是謂亂經;一習一 訓詁,傳記誦,沒溺於淺聞小見,以塗天下之耳目,是謂侮經;侈一婬一辭,競詭辯,飾奸心盜行,逐世壟斷,而猶自以為通經,是謂賊經。
若是者,是並其所謂記籍者,而割裂棄毀之矣,寧復之所以為尊經也乎?
越城舊有稽山書院,在臥龍西岡,荒廢久矣。
郡守渭南南君大吉,既敷政於民,則慨然悼末學之支離,將進之以聖賢之道,於是使山一陰一令吳君瀛拓書院而一新之,又為尊經閣於其後,曰:「經正則庶民興;庶民興,斯無邪慝矣。」
閣成,請予一言以諗多士,予既不獲辭,則為記之若是。
嗚呼!世之學者,得吾說而求諸其心焉,其亦庶乎知所以為尊經也矣。
【注】1經:這裡指儒家奉作經典的《詩》《書》《易》《禮》《樂》《春秋》六部著作;2人極:此處指做人的道德標準;3影響:影子和反響,這裡是指關於六經的傳聞、
【譯文】
經是永恆不變的真理,它在天稱為「命」,秉賦於人稱為「性」,作為人身的主宰稱為「心」。
心、性、命,是一個東西。
君子的對待六經,省察心中的一陰一陽一盛衰而使之及時運行,這才是尊重《易》;省察心中的紀綱政事而使之及時施行,這才是尊重《書》;省察心中的歌詠性情而使之及時感發,這才是尊重《詩》;省察心中的體統儀節而使之及時發揚,這才是尊重《禮》。
大抵古代聖人匡扶人間正道、擔心後世頹敗而著述六經,正如同富家的上一輩,擔心他們的產業和庫藏中的財富,到子孫手裡會被遺忘散失,不知哪一天陷入窮困而無以自謀生活,因而記錄下他們家中所有財富的賬目而遺留給子孫,使他們能永世守護這些產業庫藏中的財富而得以享用,以避免貧困的禍患。
所以六經,是我們內心的賬本,而六經的實際內容,則具備在我們內心,正如同產業庫藏的財富,各種各樣的具體物資,都存在家裡。
那賬本,不過記下它們的名稱品類數目罷了。
而世上學六經的人,不懂得從自己的心裡去探求六經的實際內容,卻空自從實際之外的彷彿的形跡之中去探索,被文字訓詁的細枝末節牽制,鄙陋地以為那些就是六經了。
這正像富家的子孫,不致力守護和享用家中的產業庫藏中的實際財富,一天天遺忘散失,而終於變成窮人乞丐,卻還要傲慢地指著賬本,說道:「這便是我家產業庫藏的財富!」同這有什麼兩樣?
唉!六經之學,它的不顯揚於人世,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。
重視功利,崇奉謬論,這叫做淆亂經義;學一點文字訓詁,教授章句背誦,沉陷於淺薄的知識和瑣屑的見解,以掩蔽天下的耳目,這叫做侮慢經文;肆意發表放蕩的論調,逞詭辯以取勝,文飾其邪惡的心術和卑劣的行為,馳騁世間以自高身價,而還自命為通曉六經,這叫做殘害經書。
像這樣一些人,簡直是連所謂賬本都割裂棄廢掉了,哪裡還知道什麼叫做尊重六經呢!
越城過去有稽山書院,在臥龍西崗,荒廢已久了。
知府渭南人南大吉君,在治理民政之暇,就慨然痛惜晚近學風的頹敗,將使之重歸於聖賢之道,於是命山一陰一縣令吳瀛君擴大書院使之一新,又建造一座尊經閣於書院之後,說道:「經學歸於正途則百姓就會振發,百姓振發那便不會犯罪作惡了。」
尊經閣落成,邀我寫一篇文章,來曉喻廣大的士子,我既推辭不掉,便為他寫了這篇記。
唉!世上的讀書人,掌握我的主張而求理於內心,當也大致接近於知道怎麼樣才是真正地尊重六經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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